王經理的試探,像一根無形的絞索,悄然套上了陳默的脖頸,雖然暫時沒有收緊,但那冰冷的觸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行走在刀尖之上。他變得更加沉默,更加“融入”周圍那片死寂的麻木,將所有的銳氣和計算更深地埋藏起來,表演著一個合格“豬仔”該有的一切:恐懼、順從、以及對業績那微不足道的、被強加的“追求”。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中,一些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變化,正在園區的肌理上悄然發生。
最先察覺到異樣的,是陳默那已被磨練得如同野獸般的感官。
首先是守衛們的變化。他們的巡邏頻率似乎沒有明顯增加,但那種散漫和懈怠減少了。以往,那些打手在巡邏間隙,常常會聚在一起抽煙、閒聊、用手機看些低俗視頻,甚至偷偷打個盹。但最近幾天,他們雖然依舊凶惡,卻顯得專注了一些。眼神裡的戲謔和麻木少了,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尤其是在靠近園區外圍和高牆電網的時候。他們交談的聲音似乎也壓低了些,不再是肆無忌憚的嚷嚷。
其次,是某些管理細節的收緊。晚上熄燈的時間被稍微提前了半小時,早晨開工的電鈴則準時得可怕,仿佛一秒都不願意浪費。食堂那豬食般的飯菜分量,似乎又隱約減少了一點,美其名曰“優化管理”,實則是可能在為某種不確定性做準備,縮減開支,或者單純是上麵的“供奉”壓力變大。一些非必要的區域被臨時加掛了鎖鏈,雖然隻是象征性的,但也傳遞出一種“封控”的信號。
最引起陳默注意的,是聲音。
園區並非完全與世隔絕,尤其是管理者們的活動區域。偶爾,會有車輛進出的聲音,會有發電機持續的轟鳴,也會有管理人員隱約的談話聲飄散在風中。
以前,這些聲音是背景噪音的一部分。但最近,陳默在極其偶爾的機會下,捕捉到了一些碎片化的詞語。這些詞語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一圈圈危險的漣漪。
那是一個傍晚,他被派去清理辦公區角落堆積的廢棄紙箱——這是一種偶爾會有的、允許極小範圍活動的“獎勵”,通常由表現“良好”且被認為“馴服”的人完成,當然,是在至少兩名守衛的監視下。他低著頭,機械地搬動著紙箱,耳朵卻如同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一切可能的信息。
兩名換崗的守衛在不遠處的走廊口相遇,習慣性地互相派煙。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走廊的混響將隻言片語送到了陳默耳邊。
“……媽的,最近風聲有點緊啊……”一個聲音略帶抱怨。
“……聽說‘那邊’鬨得挺凶……好幾個園區被端了……”另一個聲音更低沉些。
“……噓……小聲點……豪哥這兩天火氣很大……讓都盯緊點……”
“……怕個鳥……咱們這地方,神仙也找不過來……就是折騰……”
“……反正小心沒大錯……聽說要‘清理’一批……”
對話很短,隨即被點燃打火機的哢噠聲和吐煙圈的聲音打斷。兩人很快分開,各自走向崗位。
但那幾個詞,卻像冰錐一樣刺入了陳默的腦海。
“風聲緊”。
“被端了”。
“清理”。
還有“豪哥火氣很大”。
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指向一個模糊卻又令人心跳加速的可能性——外部,出事了。
另一次,是在深夜。宿舍的通風管道極其老舊,偶爾會從不知哪個管理層的房間傳來模糊的爭吵聲。往常,大多是王經理在嗬斥下屬或者抱怨業績。但那一晚,陳默在幾乎完全的寂靜中,捕捉到了王經理的聲音,雖然失真,但那份焦躁卻清晰可辨。
“……我知道壓力大!但這個時候更不能亂!……對,轉移路線要準備好……名單我會儘快核定……主要是那些‘麻煩’的和‘沒用’的……對,‘醫生’那邊也催了,有幾個單子急著要匹配……”
“名單”、“轉移”、“麻煩的”、“沒用的”、“醫生”、“匹配”……
這些詞與之前守衛的閒聊碎片拚接起來,一幅更加陰森恐怖的圖景逐漸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