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外死一般的寂靜並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外麵傳來了模糊的腳步聲和交談聲,使用的是帶著濃重口音的高棉語,間或夾雜著一些生硬的、發音古怪的中文單詞。鎖具哢噠作響,沉重的門閂被猛地拉開。
砰!
車廂後門被從外麵粗暴地拽開!
午後炙熱而潮濕的陽光瞬間湧了進來,如同燒紅的針,刺得久處黑暗的眾人眼睛劇痛,紛紛下意識地偏頭閉眼,發出痛苦的呻吟。渾濁不堪的空氣稍微流動了一些,但隨之湧入的,是一股更加複雜、令人作嘔的氣味——濃重的海腥味、垃圾腐爛的酸臭、還有某種……類似屠宰場的淡淡血腥味。
陳默也被強光刺得眯起了眼,但他強行適應著,貪婪地呼吸著相對新鮮的空氣,同時用最快的速度觀察著外界。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個皮膚黝黑、身材精瘦、穿著雜牌軍服或花襯衫、手持ak係列步槍或木棍的看守。他們的眼神比緬北園區的打手更加麻木,也更加野性難馴,像是一群被勉強約束著的鬣狗。
車輛停在一個空曠的泥地上。周圍是高高的、鏽跡斑斑的鐵皮圍牆,牆上同樣纏繞著猙獰的鐵絲網,但很多地方已經破損鬆弛,顯得更加破敗和敷衍。圍牆角落立著搖搖晃晃的了望塔,上麵似乎有人影,但看起來懶洋洋的。
遠處,是幾棟同樣簡陋的、由鐵皮和水泥塊拚湊而成的長排廠房,窗戶大多破損,用木板或塑料布胡亂釘著。整個環境給人一種粗獷、野蠻、臨時拚湊的感覺,與緬北那個雖然殘酷但至少“規整”的園區相比,這裡更像一個即將廢棄的非法作坊或者……露天屠宰場。
“出來!都滾下來!快點!”一個押運員用生硬的中文吼道,不耐煩地用槍托敲打著車廂板。
車上的人如同受驚的牲口,在嗬斥和推搡下,艱難地、連滾帶爬地挪向車廂邊緣。鐐銬沉重,加上長時間的蜷縮和傷痛,讓每個人的動作都僵硬而笨拙。不時有人摔倒在車廂邊緣,引來看守們一陣粗野的哄笑和毫不留情的踢打。
陳默也混在人群中,艱難地挪到車邊,故意讓自己表現得更加虛弱和笨拙,幾乎是半摔半爬地跌落到泥地上。冰冷的鐐銬沾上了濕滑的泥漿。他低垂著頭,用眼角的餘光飛速掃視。
這裡的守衛看似散漫,但站位隱隱形成包圍,而且人手似乎更多,武器也更雜。想要在這裡複製上次的逃跑,幾乎不可能。
“排好隊!廢物們!”一個聲音響起。
這個聲音並不像阿泰那樣咆哮暴怒,而是帶著一種陰冷的、慢條斯理的腔調,仿佛毒蛇吐信。
陳默微微抬眼看去。
隻見一個穿著略顯考究的沙灘襯衫、脖子上掛著一條粗大金鏈子的男人,正慢悠悠地從不遠處一個棚屋裡走出來。他大約三十多歲,皮膚黝黑,嘴唇偏薄,眼神裡帶著一種玩味的、打量牲口般的冷漠。他手裡把玩著一串不知什麼材質的手串,身後跟著兩個畢恭畢敬的持槍手下。
顯然,這是個頭目。
押運的負責人立刻小跑著上前,遞上一張皺巴巴的清單,用蹩腳的高棉語夾雜著中文說道:“頌恩哥,人送到了,一共六個,都是那邊過來的‘麻煩貨’和‘折價品’,清單您過目。”
名叫頌恩的男人懶洋洋地接過清單,掃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眼前這群狼狽不堪、戴著重鐐、渾身汙穢的人,嘴角撇了撇,露出一絲不屑。
“嘖,緬北佬現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種貨色也好意思往我這裡送?”他的中文比手下流利不少,但語調依舊怪異,“一個個半死不活的,還能榨出什麼油水?”
押運負責人賠著笑:“豪哥那邊最近風聲緊,急著處理。頌恩哥您這邊路子廣,總有辦法物儘其用嘛。”
頌恩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他踱著步子,慢慢走過隊列,如同驗收一批剛到的殘次品。
他在那個之前哭暈過去、現在依舊萎靡不振的年輕人麵前停下,用手串挑了挑對方的下巴,看了看對方毫無血色的臉。
“這個,一看就不經搞。先扔去‘水房’,看看能撐幾天乾活。”他淡淡地吩咐道。身後一個手下立刻上前,將那年輕人粗暴地拖出了隊列。
水房?陳默記下了這個詞,聽起來就不是好地方。
頌恩繼續走,又在一個傷勢較重、不斷咳嗽的人麵前停下,皺了皺眉:“這個,肺癆鬼一樣,彆他媽死裡麵傳染彆人。直接帶去後麵,‘醫生’看看還能不能用,不能用就早點‘處理’掉。”
那個不斷咳嗽的人似乎聽懂了,驚恐地抬起頭,想要說什麼,卻被旁邊的守衛一槍托砸在背上,慘叫著癱軟下去,被直接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