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將整片雨林徹底吞噬。白日裡喧囂的蟲鳴鳥叫,在夜晚被另一種更加詭異、更加令人心悸的聲響所取代——不知名生物發出的窸窣爬行聲、遠處大型野獸低沉的咆哮、貓頭鷹淒厲的啼叫、還有風吹過層層疊疊的樹冠發出的、如同萬千鬼魂嗚咽的呼嘯。
陳默蜷縮在榕樹氣根形成的天然凹陷裡,凍得瑟瑟發抖。濕透的衣物緊緊吸附在皮膚上,持續不斷地掠奪著他本已不多的體溫。腳踝上鐐銬的傷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和之後的摩擦下,傳來一陣陣灼熱和刺痛,他甚至能感覺到腫脹的皮肉將冰冷的金屬箍得更緊。全身被荊棘劃出的無數細小傷口也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
饑餓和乾渴,如同兩條毒蛇,盤踞在他的腹腔和喉嚨,瘋狂地撕咬啃噬。胃部因空無一物而陣陣痙攣,喉嚨乾得如同吞下了燒紅的木炭,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痛苦。
追兵的聲音似乎確實遠去了,但這片寂靜本身,卻充滿了更加原始和未知的恐怖。他徹底迷失了。北方?南方?在經曆了亡命奔逃和溪流跋涉之後,他早已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山鷹傳授的依靠苔蘚和星辰辨位的方法,在漆黑一片、樹冠遮天的雨林深處,幾乎失去了作用。
他現在就是一頭真正陷入絕境的、受傷的困獸。
寒冷是第一道需要跨越的鬼門關。再這樣下去,不需要追兵,失溫症就會要了他的命。他掙紮著,用被銬住的雙手,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將身上那件濕透破爛的上衣撕扯下來,擰出冰冷的河水,然後胡亂地擦拭身體,尤其是胸口和後背,試圖通過摩擦產生一點點可憐的熱量。然後,他找到一些相對乾燥的、堆積在樹根下的巨大落葉,像裹屍布一樣將自己儘可能包裹起來,減少熱量的散失。
但這遠遠不夠。牙齒依舊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必須找到熱源,或者更可靠的庇護所。但在漆黑一片、危機四伏的叢林裡移動,無異於自殺。他隻能咬牙硬扛,將身體蜷縮得更緊,祈禱黎明快點到來。
乾渴是下一個致命的敵人。溪水就在不遠處,但他不敢回去。追兵很可能還在下遊區域搜索。他必須就地尋找水源。
他想起山鷹的話:“……找芭蕉心……嚼水……”
黑暗中,他竭力睜大眼睛,適應著極其微弱的光線,搜索著記憶中可以儲水的植物。他看不到芭蕉樹。但他伸出顫抖的手,觸摸著身旁潮濕的岩石和泥土,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那些附著在岩石上、飽含露水的厚實苔蘚扒拉下來,塞進嘴裡,用力吮吸。
一股帶著濃重土腥味和黴菌味的、極其微涼的液體濕潤了他乾裂的嘴唇和喉嚨。雖然味道令人作嘔,但這無疑是救命的甘露!他瘋狂地搜集著所能觸及的所有苔蘚,貪婪地吮吸著那一點點水分。
這遠遠不足以解渴,但至少暫時緩解了喉嚨燃燒般的痛苦。
饑餓緊隨而至。胃部的抽搐越來越劇烈。他摸索著周圍,扯斷一些看起來柔嫩的草莖和植物的根須,猶豫了一下,放進嘴裡咀嚼。大多數都苦澀難以下咽,甚至有些刺舌,他趕緊吐掉——山鷹警告過,顏色鮮豔和味道奇怪的植物可能有毒。
最後,他找到一種似乎比較常見的蕨類植物的嫩莖,味道雖然依舊苦澀,但似乎沒有立即的不良反應。他強迫自己吞咽下去,用那點纖維質的、幾乎沒有任何營養的東西填充火燒火燎的胃囊。
整個過程,他都處於極度的警覺之中。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附近樹枝的折斷聲、大型動物沉重的腳步聲、甚至是蛇類遊過落葉的沙沙聲——都會讓他瞬間僵住,心臟狂跳,屏住呼吸,直到那聲音遠去或確認無害。
有一次,一對幽綠的光點在不遠處的灌木叢後亮起,緩緩移動,伴隨著低沉的、威脅性的呼嚕聲。陳默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將身體儘可能縮進樹根縫隙深處,連大氣都不敢喘。那不知是豹子還是野豬的生物在附近徘徊了好一會兒,似乎嗅到了他的氣味,最終可能因為對他這堆“骨頭架子”沒什麼興趣,或者是被那冰冷的鐵鐐氣味乾擾,才慢悠悠地離開。
那一晚,時間流逝得極其緩慢。每一分鐘都是對意誌和身體極限的煎熬。寒冷、饑餓、乾渴、疼痛、恐懼……無數種負麵感覺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啃噬著他的精神和肉體。
有好幾次,他幾乎要撐不下去,想要放棄,任由黑暗和寒冷將自己吞噬。但每當這個時候,山鷹最後那浴血嘶吼的畫麵——“彆回頭!進林子!快!”——就會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如同最強烈的興奮劑,注入他即將崩潰的神經。
還有阿龍被拖走時絕望的眼神,老胡麻木的結局,手術台冰冷的燈光……
不能死!
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仇恨和求生的欲望,成了支撐他最後的精神支柱。
他像一頭真正的野獸,依靠著最原始的本能,在這片充滿敵意的黑暗叢林裡,艱難地呼吸著,掙紮著,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濃密樹冠的縫隙間,那絕對的漆黑,終於開始一點點褪色,染上了一種極為深沉的、朦朧的灰藍色。
天,快要亮了。
黎明的到來,並未帶來多少暖意,但卻驅散了部分未知的恐懼,讓他終於能稍微看清周圍的環境——盤根錯節的巨樹、垂掛的藤蔓、茂密得幾乎無法穿透的灌木叢。
以及,依舊死死鎖在腳上,冰冷、沉重、提醒著他殘酷現實的——鐐銬。
新的一天開始。
生存的挑戰,才剛剛拉開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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