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縫滲出的甘泉暫時緩解了噬骨的乾渴，卻無法填補胃袋火燒火燎的空虛，更無法驅散那如影隨形的、深入骨髓的寒冷與虛弱。陳默蜷縮在岩石下的陰影裡，像一隻受傷後舔舐傷口的野獸，貪婪地珍惜著這片刻的喘息。
然而，石窪蓄水的速度遠遠跟不上消耗。他知道，這片滲水隻是杯水車薪，無法作為長期的依靠。而且，停留在一處過久，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叢林裡，無異於自殺。搜捕者的身影，如同噩夢般，隨時可能從任何一片灌木後閃現。
他必須移動，必須找到更穩定、更隱蔽的水源和食物。
他側耳傾聽。除了風吹過樹冠的嗚咽和漸漸稀疏的雨滴聲，另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恒久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如同大地的心跳般，從某個方向持續傳來。
是水聲。但不是溪流的潺潺，而是某種更龐大、更有力的存在所發出的、低沉而雄渾的轟鳴。
湄公河。
這個詞如同本能般跳入他的腦海。山鷹模糊的指點、被轉運時依稀的記憶、以及這片區域的地理常識，都指向這條東南亞的母親河，也是吞噬了無數生命的界河。
它既是生命線，也可能是送葬曲。
猶豫隻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對更多水源的需求，以及一種模糊的、想要靠近某種能指引方向的巨大地標的衝動，促使他做出了決定。他再次匍匐下身，用那把他擦拭乾淨後重新小心藏好的手術刀，割下幾片寬闊的韌性樹葉，做成簡陋的容器，儘可能多地裝滿了石窪裡清甜的水。
然後，他朝著那低沉水聲傳來的方向，開始了新一輪艱難而警惕的跋涉。
越靠近，那聲音便越是震耳欲聾。從最初的隱約轟鳴，逐漸變得如同千軍萬馬在奔騰，巨大的水流衝擊聲、漩渦的吸吮聲、以及河水裹挾著泥沙雜物撞擊岸邊的悶響，交織成一曲大自然原始力量的狂暴交響樂。
空氣中的濕度明顯增加，彌漫著濃重的、泥沙特有的土腥味和水汽。腳下的土地也變得越發泥濘濕滑。
終於，他撥開最後一叢比人還高的蘆葦和灌木——
整個世界豁然開朗，卻又瞬間被一種更加蠻荒、更加令人敬畏的景象所充斥！
湄公河！
它並非想象中的清澈或溫婉，而是以一種近乎暴烈的姿態，橫亙在他的麵前！河水渾濁不堪，呈現出一種厚重的土黃色，如同翻滾的泥漿湯，奔流不息。河麵遠比想象中寬闊，對岸的景色在雨後的水汽氤氳中顯得模糊而遙遠。水流湍急得可怕，無數漩渦在水麵生成又破滅，卷起枯木、雜草和各種看不清的漂浮物，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向下遊咆哮衝去！巨大的浪頭拍打著岸邊的礁石和泥灘，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濺起漫天渾濁的水花。
這就是湄公河。滋養文明，也吞噬生命的巨獸。
站在它的麵前，陳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個人的苦難、掙紮、仇恨，在這條亙古奔流的大河麵前，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
但此刻，它也是他眼中唯一的、巨大的水源。
乾渴再次襲來，壓倒了對這龐然巨物的敬畏。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河岸，選擇了一處相對平緩的泥灘，但依舊不敢太過接近那湍急的主流。河水猛烈拍岸產生的回流和淺灘，相對平靜一些。
他趴下身，幾乎是整個上半身都伏在泥水裡，將頭埋入河中，再次瘋狂地吞咽起來。
河水泥沙含量極高，口感粗糙，帶著濃鬱的土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遠不如岩石滲水清甜，但對現在的他來說，依舊是救命的液體。他大口大口地喝著，直到胃部再次傳來鼓脹感。
補充了水分，稍微恢複了一點體力，但他不敢久留。河流固然提供了水源，但也意味著暴露的風險激增。河麵上偶爾會有船隻經過——可能是簡陋的漁船，也可能是巡邏艇，甚至是載著不知什麼貨物的快艇。每一條船都可能是潛在的威脅。
他伏在泥灘上，借著蘆葦的掩護，警惕地觀察著兩岸的情況。
他所在的這一側，河岸崎嶇，植被茂密，遠處是連綿的綠色山巒，看不到人煙，但也意味著更加原始的荒野和未知的危險。
而對岸……地勢似乎相對平緩一些，偶爾能看到一些炊煙的痕跡，甚至隱約有公路的輪廓。但那意味著什麼？是相對安全的地帶，還是另一個未知的、可能同樣危險的國度？山鷹的警告言猶在耳：兩岸都危險。
這條河，是一道天塹，隔絕了兩個世界，也隔絕了已知和未知。
他暫時無法渡河。沒有工具，沒有體力，麵對如此湍急渾濁的河水，貿然下水無異於自殺。他甚至連一個像樣的漂浮物都找不到。
他現在需要做的，是沿著河岸尋找一個相對安全、隱蔽，又能方便獲取水源的臨時據點。同時，必須儘快找到食物。
他掙紮著爬起來，帶著一身濕滑的泥漿，重新退回到河岸上的叢林邊緣。他選擇逆流而上的方向，因為下遊可能更靠近人類活動的區域，也更有可能遇到搜捕者。
沿著河岸行走異常艱難。地麵泥濘濕滑，植被更加茂密，蚊蟲肆虐。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一邊注意河麵的情況，一邊提防著叢林裡的危險。
湄公河的咆哮聲始終伴隨著他，如同一首永不停歇的背景音樂，時而震耳欲聾，時而低沉嗚咽。它既是提醒他生命源泉的存在，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自身的脆弱和所處的絕境。
他像一隻沿著巨大水槽邊緣爬行的螞蟻，渺小，孤獨，被這咆哮的河流和無邊無際的綠色叢林所包圍。
前路茫茫，後有無形追兵。
唯一的伴侶，是這條喜怒無常、深不可測的大河。
他在泥濘中艱難跋涉，尋找著下一個渺茫的生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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