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極度恐懼和壓抑的等待中,仿佛被拉成了細絲,每一秒都伴隨著心臟劇烈而痛苦的搏動。
陳默蜷縮在岩縫最深處,像一塊真正沒有生命的石頭,連胸腔的起伏都幾乎停止。他的全部感官,卻像一張拉滿的弓,緊繃到了極致,捕捉著外界任何一絲一毫的動靜。
遠處的喧囂、狗吠、嗬斥聲,如同死亡的鼓點,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已經可以分辨出男人粗野的叫罵,鞭子或者槍托抽打在物體上的悶響,以及獵犬那種興奮的、發現獵物般的急促吠叫。他們顯然在村莊裡進行了徹底的、粗暴的搜查,並且,正沿著所有可能的小徑,向河灣這片最後的、相對孤立的區域合圍而來。
高腳屋方向死寂無聲。但陳默能感覺到,那木梯之下,岩恩老人如同化石般蹲守的身影,那魚叉尖端可能都在微微顫抖,卻依舊執拗地指向危險來臨的方向。屋內,依蘭想必正捂著嘴,連哭泣都不敢發出聲音,恐懼地傾聽著死神一步步逼近的腳步聲。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風雨欲來的悶熱被一種更深沉的、源自靈魂戰栗的寒意所取代。
獵犬的吠叫聲陡然變得高亢和集中起來!它們似乎發現了什麼!不是在村莊,而是在更靠近河灣的某條小徑上!
“在那邊!”
“跟上!彆讓那雜種跑了!”
“放狗!追!”
嘈雜的呼喊聲夾雜著興奮的犬吠,猛地爆開,然後伴隨著密集的腳步聲和灌木被猛烈衝撞的聲音,向著……河流下遊的某個方向快速移動而去!
陳默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他們發現了什麼?一個倒黴的逃亡者?一個無意中闖入的獵物?還是……隻是獵犬被某種野生動物所吸引?
無論如何,這突如其來的焦點轉移,如同在即將爆炸的炸藥桶旁稍稍泄開了一絲壓力!
高腳屋下的岩恩,似乎也察覺到了這變化,他那雕塑般的身影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側耳傾聽著那喧囂聲逐漸向下遊移動、遠去。
但危機並未解除。搜捕隊如同蝗蟲過境,絕不會隻沿著一個方向搜索。必然還有其他人會繼續向河灣這邊推進,進行徹底的清查。而且,誰又能保證,那些被引開的獵犬,不會在下一刻突然循著風中真正目標的氣味折返回來?
機會!一個極其短暫、稍縱即逝的機會!
就在這喧囂聲主要向下遊移動,但尚未完全遠離,而其他方向的搜索者可能還未完全逼近河灣的短短幾分鐘窗口期內!
陳默的腦中,無數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碰撞、決斷!
不能再等了!每一秒的停留,都是將依蘭父女置於萬劫不複的險地,也是將自己送上絕路!獵犬的鼻子遲早會找到這裡!岩恩那絕望而怨毒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提醒著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災禍。
必須離開!立刻!馬上!
這個念頭一旦變得清晰,就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渾身一顫,隨即湧起的是一股破釜沉舟的冰冷決絕。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視岩縫內部。沒有任何值得帶走的東西,除了……那藏匿在石縫中的芭蕉葉包裹。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將其掏出,動作快而輕。打開,將那卷乾淨的舊布迅速展開,撕下幾條最長的,將其餘的布和那撮珍貴的鹽重新包好,緊緊塞進懷裡貼肉藏好。那塊小小的、已經冷透變硬的烤魚,他看了一眼,最終沒有吃,而是同樣小心收起。現在不是進食的時候,不能留下任何氣味痕跡。
然後,他做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他忍著疼痛,用那幾條撕下的布條,將自己小腿和手臂上傷口最嚴重、仍在微微滲血滲液的地方,死死纏緊,一層又一層,直到幾乎感覺不到血液循環!這是唯一能暫時隔絕血腥味,欺騙獵犬嗅覺的方法,雖然效果未知且持續時間有限,但必須一試!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帶著土腥味的空氣,緩緩握緊了那柄匕首。
是時候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庇護了他數日,又幾乎成為他囚籠和觀測點的岩縫。沒有留戀,隻有一種掙脫束縛的迫切。
然後,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出了岩縫出口。
外麵,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濃雲遮蔽了最後的天光,夜色如同濃墨般潑灑下來,隻有湄公河永不疲倦的奔流聲,提供了永恒的背景音。遠處的喧囂和狗吠聲還在下遊方向回蕩,但似乎沒有立刻折返的跡象。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了那座高腳屋。
它靜靜地佇立在黑暗中,輪廓模糊,那一點微弱的燈火早已熄滅,如同它的主人一樣,選擇了用最徹底的沉默和黑暗來應對這場無妄之災。
陳默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刺痛而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