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魚肚白逐漸擴散,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橘紅,如同在灰藍色的天幕上潑灑了一層稀薄的、冰冷的血。叢林從深沉的墨黑中蘇醒,輪廓逐漸清晰,但光線依舊曖昧不明,正是晝夜交替最短暫也最危險的時刻。
陳默依舊靠在那塊冰冷的岩石後,遠眺著天際邊那兩道已然被晨曦稀釋、卻依舊規律移動的探照燈光。一夜的掙紮、觀察與冰冷的思考,如同淬火的刀鋒,將他眼中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也徹底剝離。
退路已絕。身後的叢林深處,是坎吉的搜捕、梭溫或坎奇)可能的報複、以及無數未知的險惡。原地停留,更是坐以待斃。
那看似代表秩序與光明的邊境線,對他而言,卻是一道更加冰冷堅固、遍布陷阱的鋼鐵壁壘。主動撞上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那麼,剩下的,唯一可能存在一線生機、卻又同樣九死一生的道路,就隻剩下——強行穿越邊境線,但不是從那些被探照燈和哨所死死盯防的正麵區域。
他的目光,從遙遠的探照燈上緩緩收回,投向了下方不遠處。在那裡,湄公河的主河道在晨曦微光中顯露出一條寬闊的、灰蒙蒙的銀色緞帶。水流看似平緩,但他知道那平靜水麵下隱藏著的湍急與危險。
渡河。
從一個國家的絕望,渡向另一個國家的未知。
這個念頭一旦變得清晰,便迅速壓倒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轉化為一種冰冷的、必須執行的計劃。生存的本能再次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抱著一根枯木聽天由命地隨波逐流。那無異於自殺。他需要更可靠的渡河工具,需要更周密的計劃,需要避開所有可能的眼睛——無論是岸上的,還是水上的。
他緩緩從岩石後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那逐漸隱沒在晨光中的探照燈光,然後毅然轉身,沿著山脊,向著河道的方向,開始了新一輪的、目標明確的潛行。
這一次,他的行動充滿了目的性。他不再盲目地深入叢林,而是始終保持著與河道若即若離的距離,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開始全方位地審視這條將成為他生死通道的大河,以及它的兩岸。
觀察水流:他選擇了幾處地勢較高的觀測點,長時間地潛伏觀察。他注意到河道在不同區段的流速差異。某些地方因為河床收窄或轉彎,水流明顯變得更加湍急,甚至能看到水下隱藏的漩渦。而一些區域河麵開闊,水流相對平緩,但往往也更暴露,更容易被對岸或巡邏船發現。他需要尋找一個流速相對可控、且具有一定隱蔽性的區段。
尋找渡河點:他仔細比對兩岸的地形。他所在的這一側,岸線曲折,多有懸崖峭壁和茂密的紅樹林、蘆葦蕩,提供了良好的隱蔽,但下水困難。而對岸的情況,他隻能通過望遠鏡般的專注目光大致判斷——似乎地勢相對平緩,也有大片的灘塗和植被,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可能也有巡邏隊?或者更容易登陸?他需要權衡利弊。
警惕巡邏:他尤其留意河麵上的動靜。在長達數小時的觀察中,他看到了兩次快艇駛過的身影——船體塗著深色,速度很快,上麵的人影穿著製服,帶著槍。是邊防巡邏隊!它們出現的間隔似乎有一定規律,但並不絕對固定。他必須摸清它們大致的巡邏時間和路線間隙。他還注意到一些高處可能設有攝像頭的跡象——某些孤零零的杆子,或者樹乾上不自然的凸起。這些都必須遠遠避開。
製作漂浮物:這是計劃的關鍵。他需要一個比枯木更可靠、能承載他和他那點寶貴物資、並且具有一定隱蔽性的工具。他想到了竹筏。這片區域生長著不少粗壯的竹子。但他沒有合適的工具砍伐,而且捆綁竹筏需要時間和繩索,動靜太大,容易暴露。更好的方式是……找到一條被遺棄的舊船?或者甚至……偷一條?
這個念頭讓他心跳加速。他沿著河岸更加仔細地搜索,重點關注那些隱蔽的河灣、蘆葦蕩深處、或者廢棄的小碼頭。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下午時分,在一處極其偏僻、被大片蘆葦和半淹沒樹木遮蔽的河汊裡,他發現了一條半沉在水中的舊木船!
船體很小,大概隻能容納兩三人,看起來廢棄已久,船幫上滿是青苔,船底似乎有裂縫,所以半沉著。但它基本結構還在,而且有一支破舊的木槳卡在船艙裡!
就是它了!
陳默心中一陣狂喜,但立刻被更大的警惕所取代。他沒有立刻靠近,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獵人,在遠處的蘆葦叢中潛伏了整整一個下午,觀察著那條破船和周圍的環境,確認絕對沒有陷阱,也沒有任何人跡。
直到夕陽再次西沉,夜幕開始降臨,他才如同水獺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水中,遊向那條破船。
河水冰冷刺骨。他檢查了船體。裂縫不算太大,可以用他之前偷來的、尚未用完的布條混合淤泥暫時堵塞。他將船裡的積水舀出,費力地將它推到一個更隱蔽的蘆葦叢中,用枝葉做好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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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修複工作。他在夜色掩護下,尋找合適的材料。他用短刀砍下一些柔韌的藤蔓,剝皮搓成更結實的繩索,加固了船槳和船幫一些鬆動的地方。用布條和河邊粘稠的淤泥仔細地堵塞了裂縫。整個過程緩慢而艱難,消耗了他巨大的體力,但他做得一絲不苟,眼神在夜色中閃爍著專注而冰冷的光芒。
這艘破船,是他通往未知彼岸的唯一方舟。
與此同時,他綜合白天的觀察,最終選定了一個渡河點:一處兩岸都有茂密蘆葦蕩作為遮蔽的河段,這裡水流相對平緩,而且位於他觀察到巡邏艇路線的一個時間間隙區。對岸的灘塗後方也是茂密的叢林,便於登陸後迅速隱藏。
計劃在他腦中逐漸清晰、成型:
1.時機:選擇在後半夜,人最困倦,巡邏可能最鬆懈的時候。
2.工具:使用這艘經過簡單修複的破木船。
3.路線:從選定的蘆葦蕩下水,儘量利用水流和劃槳,以最短時間、最小動靜橫渡主河道,直奔對岸的蘆葦蕩。
4.規避:全程保持絕對靜默,耳聽八方,眼觀六路,一旦發現任何巡邏跡象燈光、引擎聲),立刻停止劃槳,借助船體本身的隱蔽色融入水中環境,甚至做好棄船潛水的準備。
5.登陸:到達對岸後,不在灘塗停留,立刻潛入叢林,消失無蹤。
每一個環節都充滿了巨大的風險和不確定性。水流的變化、巡邏隊的突發行動、船隻在河中解體、對岸未知的危險……任何一點意外,都可能導致全盤皆輸,葬身河底。
但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準備就緒。他蜷縮在蘆葦叢中,靠著冰冷的船幫,進行最後的休息。他檢查了腰後的手槍,確認保險關好他認為是擊發狀態),彈夾滿倉。摸了摸懷裡用油布包好的壓縮乾糧、藥品和現金。
然後,他抬起頭,望向河對岸。
那片籠罩在沉沉夜色下的土地,是泰國?還是老撾?等待他的,是更大的自由,還是另一種形式的牢籠?是暫時的安全,還是新的危險?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必須過去。
夜色漸深,河麵上的風變得更加寒冷。遠方的探照燈光依舊在不知疲倦地移動,如同巨獸冷漠的眼睛。
陳默的眼神,在黑暗中,如同即將出鞘的刀鋒,冰冷而堅定。
渡河計劃,已了然於胸。
隻待時機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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