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第一個,也是最為執著的訪客。它從濕透的衣物纖維深處鑽出,滲透皮膚,啃噬肌肉,最終牢牢攥緊了他的骨骼。陳默蜷縮在樹根形成的天然凹陷裡,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每一次顫抖都牽扯著背後火燒火燎的傷口,帶來一陣陣令人牙關緊咬的劇痛。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在絕對寂靜的黑暗裡,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是他生命仍在掙紮的唯一證明。
疲憊如同最深沉的泥沼,拖拽著他的意識不斷下墜。但每一次即將沉入無意識深淵的邊緣,一種更加尖銳的、對未知環境的警惕,便會如同冰針刺入,強行將他拉回清醒的現實。
他不能睡。在這裡睡著,體溫會流失得更快,可能再也醒不過來,或者成為夜間覓食者的盤中餐。
他強迫自己保持一種半清醒的僵直狀態,耳朵像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周遭的一切。這裡的叢林聲響,確實與對岸有著細微卻確切的不同。蟲鳴的韻律,遠處某種夜梟的叫聲,甚至風吹過特定種類葉片發出的沙沙聲,都帶著一種陌生的調性。這種陌生感,如同無形的芒刺,時刻提醒著他——這裡已非故地,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
時間在寒冷與痛苦的煎熬中緩慢流逝。東方天際終於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如同稀釋了的墨汁,緩慢地浸潤著黑暗的天空。林間的輪廓開始逐漸清晰。
晨曦的到來並未帶來多少暖意,反而讓空氣中的濕冷更加沁入肌骨。陳默艱難地活動了一下幾乎凍僵的四肢,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他必須動起來,必須獲取熱量,必須處理傷口。
他極其緩慢地、警惕地從藏身處爬出,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議。他靠著一棵粗壯的樹乾,仔細地觀察著四周。
光線依然昏暗,但足以讓他分辨出更多的細節。這裡的植被似乎更為茂密,樹種也有些許不同,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掛著氣根和藤蔓的巨樹。空氣更加濕熱,預示著白天的溫度會迅速升高。
他需要火,需要水,需要一個更安全的庇護所。
但他首先需要確認更大的環境。他忍著劇痛,選擇了一棵相對易於攀爬的大樹,利用粗糙的樹皮和凸起,艱難地向上爬去。每上升一點,都耗費著他巨大的體力和意誌。背部的傷口摩擦著粗糙的樹皮,讓他幾乎暈厥。
終於,他爬到了一個足夠高的樹杈上,撥開濃密的枝葉,向外望去——
視野驟然開闊。
下方是連綿起伏、一望無際的墨綠色林海,一直延伸向遠方。而在林海的邊緣,大約數公裡之外,地勢逐漸變得平緩,出現了明顯的人類活動痕跡!
那不是村莊,而是一片規模更大、更加混亂的區域。密密麻麻、雜亂無章的簡易棚屋和高腳屋依偎在一起,如同生長在叢林邊緣的一片巨大的、灰褐色的真菌群。鐵皮屋頂、塑料布、竹木牆體……各種材料拚湊出勉強棲身的空間。幾條泥濘的道路蜿蜒其中,可以看到如同螞蟻般細小的人影在移動。更遠處,似乎還有一條真正的公路,偶爾有車輛駛過揚起的塵土。
是一個邊境城鎮的貧民窟?還是某個大型難民營?
那裡必然有更多的人口,更複雜的勢力,也可能有食物、藥品、以及……隱藏身份的機會。
但同樣,那裡也意味著更大的危險、更嚴格的盤查、以及更容易暴露的風險。對於他這樣一個非法入境、身帶槍傷、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的人來說,那裡既是可能的資源點,也更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他的目光從貧民窟移開,掃視著中間那片作為緩衝地帶的叢林。這片叢林,此刻就成了他臨時的、也是唯一的屏障和獵場。
他緩緩滑下大樹,落回地麵,喘息了片刻。
心態,在觀察和思考中,悄然發生著變化。
他不再是那個在緬北園區隻能被動承受鞭撻的“豬仔”,不再是那個在轉運途中隻能絕望等待“處理”的“貨物”,不再是那個在湄公河上隻能憑借一根枯木和運氣掙紮求生的逃亡者。
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腰後。那柄tt33手槍冰冷而堅硬的觸感,透過潮濕的衣物,清晰地傳遞到他的掌心。
這把槍,以及懷裡的那點物資,雖然微不足道,卻賦予了他一樣東西——選擇權。
雖然這選擇權依舊渺小、脆弱,且充滿風險,但它確實存在了。
他可以選擇潛入那片貧民窟邊緣,冒險獲取必需品,而不是隻能像野人一樣在叢林裡等死。
他可以選擇避開人群,繼續在叢林裡尋找生機,而不是隻能被迫麵對。
他甚至可以選擇……在必要的時候,用最極端的方式,去“獲取”生存所需的資源。
這個念頭冰冷而清晰,不再引起任何道德上的波瀾。生存的倫理,早已在無數次生死考驗中被徹底重構。
他眼中的火焰,不再是單純的求生欲望,而是混合了一種更加冷靜、更加危險的評估與算計。如同受傷的孤狼,在舔舐傷口的同時,已經開始用冰冷而饑餓的目光,審視著這片新的領地,評估著潛在的獵物與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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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了一個小溪流,水質相對清澈。他極其謹慎地伏低身體,觀察了很久,確認沒有危險後,才快速喝了幾口,並用冰涼的溪水再次清洗了背後猙獰的傷口,撒上最後一點抗生素藥粉,用乾淨的布條重新包紮。
他找到一些熟悉的、可食用的蕨類嫩芽和漿果,勉強果腹。他甚至嘗試著用那柄短刀和找到的柔韌藤蔓,設置了一個比之前更精巧一些的絆索陷阱,雖然不確定能抓到什麼。
他找到了一處更好的藏身點——一個半塌陷的、似乎是戰爭時期遺棄的舊掩體,裡麵布滿蜘蛛網,但結構還算穩固,入口隱蔽。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的主動性。他不再僅僅是反應,而是在計劃,在執行。
他躲在掩體的陰影裡,拿出那把tt33手槍。雖然浸過水,但他還是仔細地拆開憑借模糊的記憶和本能),用衣角擦乾每一個部件,檢查撞針和彈簧,然後重新組裝起來。動作依舊笨拙,卻充滿了儀式般的專注。
槍械的冰冷觸感,和他眼中逐漸燃起的、冰冷而決絕的火焰,交相輝映。
第四卷的故事,即將在這裡畫上一個短暫的句號。
他不再是純粹的被獵殺者。
他踏上了一片新的獵場。
雖然依舊傷痕累累,依舊危機四伏。
但他手中,終於握有了哪怕最微小的、反擊和選擇的權力。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掩體的縫隙,投向外麵那片光影斑駁、既充滿危險又蘊含可能的叢林,以及更遠處那片喧囂而未知的貧民窟。
眼神如同經過淬火的刀鋒,冰冷,銳利,帶著未愈的傷痕和不容置疑的生存意誌。
新的獵場,已經展開。
而獵人與獵物的角色,或許,並非一成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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