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蛇皮袋被拖進鐵皮棺材最深的角落,壓在那堆散發黴味的破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陳默背靠著冰冷的鐵皮壁,劇烈起伏的胸腔緩緩平複,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滿是鐵鏽的地麵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外麵貧民窟的喧囂似乎正在逐漸平息,頌猜與“水鬼”的火並大概暫時告一段落,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一種緊張過後、餘燼未熄的躁動。
危險並未完全解除。倉庫那邊的兩個守衛肯定看清了有人從後麵破洞逃走,雖然沒追上,但這件事必然會報告上去。頌猜一旦處理完西邊的衝突,回過頭來發現自己的倉庫被趁亂洗劫,必然會陷入新一輪、更加瘋狂的暴怒。這次不再是模糊的搜尋,而是有了明確的目標——一個膽大包天、敢在他虎口奪食的竊賊。
陳默的目光落在那個鼓囊囊的蛇皮袋上。裡麵是二十多部手機和幾條香煙,是一筆足以讓貧民窟任何一個人眼紅心跳的財富,也是能讓他暫時擺脫饑餓、獲取更好裝備的資本。但此刻,它們更像是一塊燙手的山芋,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如何處置它們?
自己用?一部手機足矣,其他的反而是累贅。
賣掉?去黑市分批出手?風險極高。頌猜的人現在肯定瞪大了眼睛盯著所有可疑的交易,尤其是電子產品和香煙。一旦他拿著這些東西出現在黑市,無異於自投羅網。阿玉那裡更不可能,這會立刻把她拖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藏起來?這個鐵皮棺材本身就不安全,頌猜的人進行大規模搜查時,這裡絕對是重點目標。他需要更隱蔽、更安全的地點來藏匿這些“資產”。
一個個難題接踵而至。成功的喜悅早已被冰冷的現實衝刷得一乾二淨。他意識到,僅僅擁有這些“戰利品”還遠遠不夠,如何消化、利用它們,並避免隨之而來的風險,是另一個更加複雜的課題。
而這一切,都需要他獨自一人去麵對、去計劃、去執行。
深夜的貧民窟漸漸徹底安靜下來,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受傷者的呻吟和野狗為了爭奪垃圾而發生的撕咬聲。陳默沒有絲毫睡意,他如同守護珍寶的惡龍,警惕地聆聽著外麵的一切動靜,同時大腦在飛速運轉。
昨夜的行動,每一步都險象環生。製造混亂、潛入、獲取、被發現、逃亡……任何一個環節出現細微的差錯,此刻他可能已經變成汙水河裡一具漂浮的屍體。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賴於運氣和對手的疏忽。
獨自一人,力量終究有極限。
信息的獲取是盲人摸象,全靠零碎的觀察和猜測。沙溢和阿玉能提供的幫助有限且充滿不確定性。
行動的執行是孤注一擲,沒有策應,沒有掩護,一旦被發現就是死局。
戰利品的處理更是步履維艱,缺乏渠道和掩護。
甚至,連受傷了,都隻能依靠自己粗糙的處理和硬扛。
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認知,如同冰冷的刀鋒,剖開了他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獨狼”模式。在緬北、在柬埔寨,他是被迫孤立,掙紮隻是為了活下去。而現在,當他開始嘗試反擊,試圖在這片黑暗森林中獲取力量時,獨自行動的局限性變得如此明顯,如此致命。
他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可以交付後背的同伴,需要能夠分擔風險、共享資源的“力量”。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如同藤蔓般迅速纏繞住他的心臟。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鐵皮棺材的阻隔,掃過這片龐大、混亂、充滿絕望也隱藏著無數故事的貧民窟。
那些人……那些和他一樣,在這片泥潭裡掙紮,心中積鬱著怒火和不甘的人。
那個被頌猜手下掀了攤子、打得頭破血流,卻隻能捂著臉無聲哭泣的年輕攤主。他的眼神裡,除了恐懼,是否還有一絲被深深壓抑的仇恨?
那個在黑市裡與他有過一瞬間對視的、傷痕累累、眼神警惕如受傷野獸的東南亞年輕人。他來自哪裡?經曆過什麼?為何也會出現在這黑暗的交彙點?他是否也渴望著改變什麼?
甚至……那些同樣被電詐集團欺騙、販賣,可能就隱藏在貧民窟某個角落,如同他當初一樣惶惶不可終日的“豬仔”們?他們心中的恐懼和仇恨,是否可以被引導和利用?
這些人,就像是散落在這片汙濁之地上的乾柴,隻需要一顆火星,或許就能燃起熊熊火焰。
而他陳默,現在恰好擁有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火星”——這次成功劫掠帶來的微弱信心,和蛇皮袋裡那些可以換來初始資源的“資本”。
一個模糊的構想開始在他心中成型。他不需要千軍萬馬,他需要的是精乾的、可靠的、目標一致的核心。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需要厚重,隻需要精準和致命。
他可以觀察,可以篩選,可以……試探。
比如那個年輕的攤主。下次頌猜的人再來騷擾他時,自己或許可以在暗中做點什麼?不是直接出手,而是製造一點意外的“巧合”,讓攤主免於受害,同時觀察他的反應。是繼續逆來順受,還是會抓住那一點點“巧合”帶來的喘息?他的眼神裡,那絲被壓抑的東西,是否會發生變化?
還有那個神秘的年輕人。如果再次遇到,是否可以有控製地進行一次極其謹慎的接觸?哪怕隻是一個手勢,一個眼神的二次交彙?確認對方是否真的有合作的潛在可能?
這其中的風險巨大無比。信任的建立遠比毀滅要困難得多。一次錯誤的判斷,就可能引來滅頂之災。他需要像設計陷阱一樣,去設計每一次接觸和觀察,確保自己始終隱藏在暗處,擁有絕對的控製權和退路。
但無論如何,這條獨自掙紮的路,似乎已經看到了儘頭。想要真正站起來,想要擁有複仇的力量,他必須邁出這一步。
從一頭孤狼,嘗試著,去成為狼群的核心。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躁動和……一絲微弱的、幾乎被遺忘的沉重。這意味著責任,意味著風險,也意味著,他可能要將自己從純粹的複仇機器,稍稍拉回一點點“人”的領域,哪怕隻是為了利用和結盟。
天光微熹,一絲灰白的光芒從鐵皮棺材的縫隙滲入,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灰塵,也照亮了角落裡那個沉甸甸的蛇皮袋。
陳默緩緩閉上眼睛,不再是單純的休息,而是開始了新一輪的、更加複雜的計算——關於人心的計算。
招募的念頭,如同第一滴落入死水的墨,開始緩慢而不可逆轉地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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