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工目送周安邦五人離去後,帶著剩下的人踏上了回渝州的路程。
渝州,資委會。
羅雲淨仔細閱讀了由趙工提交的正式報告,趙工基於“真實”數據得出的“放棄新建、主張改造”的技術結論。
羅雲淨提筆在報告的扉頁上寫下簽批意見:“滇北水電項目勘察報告及後續建議已閱。趙工所慮甚是,新建電站確非當前力所能及,轉向現有設施擴容及電網延伸,乃務實之舉。擬原則同意該方案,提請主任會議審議。——羅雲淨”
這份報告,為他在資委會層麵推動滇北事務畫上了一個合乎邏輯的句號。那個轟轟烈烈提出的“僑資水電示範項目”,將以一個“基於技術現實調整方向”的姿態低調收場,完美地掩蓋了其下真正暗度陳倉的戰略行動。
三日後,羅雲淨一大早剛到辦公室,陳兆謙就立即召見他。
陳兆謙將一份內部通報重重放在羅雲淨麵前,語氣帶著罕見的焦慮:“雲淨,看到風聲了嗎?上麵要把我們劃到經濟部名下!這簡直是胡鬨!我們負責的是國防工礦和能源,關乎抗戰命脈,豈能歸到那個隻知爭權奪利的經濟部下麵?”
羅雲淨看著通報上“機構調整,精簡效能”的字眼,心中一驚,之前半點風聲也沒有。這不是簡單的機構改革,這是一場針對資委會,或者說,是針對他和他所執行的秘密任務的政治圍剿。經濟部在徐思源事件和滇北項目上吃了暗虧,如今是要借“正名”和“歸口管理”的機會,從根本上奪回主導權。
“世伯息怒。”羅雲淨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神銳利,“既然是大勢所趨,硬頂並非上策。關鍵在於,如何在新的架構下,為我們爭取最大的自主空間。”
陳兆謙焦躁地踱步:“如何爭取?一旦劃過去,人事、預算、項目審批,都要受他們掣肘!我們放棄滇北水電,轉向電網改造的策略,恐怕會被他們拿來大做文章,指責我們浪費僑資、碌碌無為!”
“所以,我們必須主動出擊。”羅雲淨站起身,走到西南地圖前,“我們要在議案最終通過前,拿出讓他們無法質疑的‘成績’。昭通、會澤的礦脈詳勘報告不是出來了嗎?雖然儲量不算頂尖,但畢竟是實打實的戰略資源發現。我們可以借此提出一個更宏大的‘西南工礦能源體係建設方案’,將滇北、川南乃至黔西的資源整合考慮,突出其對於長期抗戰的極端重要性。
“您是知道的,從綦江、南桐等地到渝州的運輸線時常遭日軍轟炸,運輸成本極高,渝州那麼多的兵工廠需要資源,隻要這個方案能獲得軍委會甚至更高層的認可,即便資委會劃歸經濟部,這個核心項目的主導權,他們也未必能輕易拿走。”
他看向陳兆謙,目光深沉:“這需要世伯您親自去奔走,利用您在軍委會的老關係,陳明利害。要讓上麵明白,資委會的工作,關乎國之命脈,絕不能因部門之爭而受影響。”
陳兆謙凝視著羅雲淨,緩緩點頭:“我明白了。你這是要以進為退,用更大的戰略價值來對抗行政上的吞並。好!我這就去活動。”
離開陳兆謙辦公室,羅雲淨深知這應對之策並不是十拿九穩。他剛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秘書就送來了當天的報紙。隻一眼,頭版上那觸目驚心的大標題便讓他如墜冰窟——“皖南新四軍違令叛變,遭國軍合力圍殲”。
報道顛倒黑白,將圍攻抗日軍隊的罪行粉飾為“剿匪”。羅雲淨拿著報紙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一股冰冷的憤怒與沉重的憂慮瞬間攫住了他。
他立刻意識到,國內的政治局勢正在急轉直下,這比資委會劃歸經濟部要凶險十倍、百倍。統一戰線的裂痕已化為一道深刻的傷口,他、肖玉卿,以及所有隱蔽戰線的同誌,所處的環境將變得更加複雜和危險。
他必須立刻將機構調整的動向,以及“皖南事變”爆發後渝州高層的反應和可能帶來的嚴酷環境,向“家裡”做緊急彙報。
他強壓怒火繼續批閱桌上的文件,隻是筆尖在紙上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些。當秘書再次敲門進來時,他已恢複如常,抬頭用一貫平穩的聲調問道:“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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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帶來的,是一個更壞的消息:趙工在返回渝州的途中遭遇嚴重車禍,重傷昏迷,已送回昆明治療。
羅雲淨的手指猛地收緊。車禍?偏偏在這個時候?那王工他們呢?巨大的心慌攫住他的心。這絕非意外。
這是警告......還是......
他強壓下心中的震怒與寒意,詢問其他人可有受傷,秘書表示隻有趙工受傷比較嚴重,其他人皆是輕傷。
他立刻下達指令:以資委會名義,派遣最可靠的醫生和人員前往昆明,不惜一切代價救治趙工,並確保所有人的安全。對方既然敢做,必然已經抹平了所有痕跡,就算資委會介入調查,也查不到任何證據。眼下最重要的,是穩住陣腳,這筆賬,隻能暫且記下。
局勢,驟然變得更加凶險。機構調整的陰雲,“皖南事變”的驚雷,趙工的“意外”,都預示著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羅雲淨站在資委會的窗前,看著山城濃得化不開的迷霧,仿佛也看到了其中隱藏的血色。
他知道,未來的路將更加泥濘、更加黑暗,但他必須走下去,為了驅散這迷霧的光明,也為了那個在迷霧另一端,與他並肩同行的人。
與此同時,在軍令部,肖玉卿的案頭不但放著同樣內容的機構調整通報,更壓著一份關於“皖南事變”的詳細內部戰報和後續“肅清”指示。
他的臉色比得知機構調整時更加陰沉。
“皖南事變”後,內部整頓的矛頭,重點便指向了軍令係統,尤其是他所在的第一廳這類核心部門,必然麵臨方方麵麵的嚴密審查和清洗。
明麵上他是何應欽一係安插進軍令部的人,何雖在蔣麵前早不如往昔,但其在軍中門生故舊眾多,勢力盤根錯節。他這位憑借西遷轉運功績晉升的少將高參,何係的標簽在軍令部一些官員眼中,尤其是陳係一派官員的眼裡,就是那根需要拔掉的刺。
他進入第一廳後,一直小心謹慎,隻談軍事、不論政治。他的每一份戰略分析報告,都基於純粹的軍事邏輯和詳實的數據,可惜大半被有心人壓下。
他提出的合理人事建議多數會被否決;而他手下得力的、被認為是“何派”的軍官如周明遠等人,則被以“升遷”、“調任”等名義明升暗降,調離關鍵崗位。
當他為某些戰略項目這些項目暗中涉及“家裡”的任務)爭取資源時,陳係的人會以“預算不足”、“需優先保障其他戰區”等理由進行阻撓。
陳係的人時刻盯著他,尋找他的錯處。他們會仔細審查他簽發的每一份文件,參與的每一次會議記錄,試圖從中找到“通共”、“消極抗日”、“與何圖謀不軌”等證據。
他必須在這種複雜的派係傾軋中保持平衡,既要維持“何派乾將”的人設不崩,又要確保自己不被打壓得太狠而失去權力和位置,同時還要巧妙地利用派係矛盾來掩蓋和完成他真正的潛伏任務。
然周明遠給他帶來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嚴峻:“玉卿,二廳那個王參謀,昨天被帶走了,罪名是‘通日嫌疑’。我們安排在後勤司的人,也被約談了幾次,問的都是關於以往物資調配的細節,有些問題……很刁鑽。”
肖玉卿知道,這是借題發揮,是派係清洗的慣用伎倆。他早已是這些人的眼中釘。
“我們的人,反應如何?”肖玉卿問。
“都按照你的指示,謹言慎行,一切按規章辦事,不留任何把柄。”周明遠答道,隨即擔憂地補充,“但是他們似乎在刻意搜集與你相關的……尤其是與之前一些戰略決策相關的會議記錄和簽報。”
肖玉卿微微頷首。對方是想從工作流程中尋找“曲解軍令”、“貽誤戰機”的所謂證據。
他早有準備,他在軍令部多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重大的決策、簽發的文件、戰略報告均有跡可循,符合程序。真正的危險,在於那些看不見的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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