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已至,寒風呼嘯,卷起千堆雪。列國間的局勢亦如這嚴酷的寒冬,表麵的僵持下,是更深層次的暗流與裂痕。看似偶然的微小事件,卻可能成為撬動大局的支點,正所謂風起於青萍之末。
晉國新絳,接連的挫折讓朝堂氣氛降至冰點。西河糧倉被襲事件雖未導致太大的軍事災難,但其引發的政治餘波卻在持續發酵。
郤克一黨利用此事,不斷攻訐趙朔及其派係。他們不再僅僅滿足於言語指責,而是開始將手伸向實際政務。在郤克的運作下,幾名原屬趙朔一黨、但立場不甚堅定的中層官員,或因“小過”被貶斥,或被調任閒職,空出的位置迅速被郤克或親近郤克的勢力填補。
趙朔麵對此番局麵,選擇了隱忍。他深知,在君主猜忌、政敵環伺的情況下,任何激烈的反擊都可能被視為攬權或挑釁。他更加勤勉於政務,對西河魏顒的支持不減反增,同時,對鄭地的掌控也更為精細,幾乎事必躬親。然而,這種退守核心領域的策略,在對手眼中,卻更像是鞏固私人勢力範圍的證據。
一日,晉景公召趙朔單獨奏對。殿內炭火熊熊,卻驅不散那份君臣之間的寒意。
“趙卿,近日朝中多有議論,言鄭地政令,多出趙氏之門,而非寡人之宮。可有此事?”晉景公把玩著一枚玉玨,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趙朔心中凜然,知道最核心的猜忌終於被擺上了台麵。他深吸一口氣,從容應答:“回君上,鄭地新附,人心未定,且地處四戰之地,非以非常之策不能守。臣所用之人,皆因其才於彼時彼地最為適宜,且所有重要任命,皆已呈報君上核準。若有不妥之處,臣請更易。”
這番回答滴水不漏,既說明了必要性,又強調了程序合規。晉景公盯著他看了半晌,最終揮了揮手:“寡人知道了。趙卿勞苦功高,下去吧。”
趙朔退出宮殿,背後已是一層冷汗。他知道,君主的信任已如這冬日的薄冰,看似堅固,實則不堪重負。那看似平靜的朝堂之下,暗流正在瘋狂侵蝕著權力的堤壩。
楚國江東,戰事進入了最殘酷的消耗階段。
得到範蠡第一批財貨支持的勾踐,果然如約發動了反擊。數千越軍死士,在夜色的掩護下,悍不畏死地衝擊楚軍在昭關外圍新建立的一座營壘。子反早有防備,楚軍憑借強弓硬弩和嚴密的陣型,給予越軍大量殺傷。
戰鬥從深夜持續到黎明,營壘前的土地被鮮血浸透,凍結成暗紅色的冰。越軍屍橫遍野,未能撼動楚軍防線分毫。勾踐的這次反擊,更像是一場絕望的賭博,結果卻是賠上了又一批精銳。
然而,楚軍也並非毫發無傷。持續的警戒和高強度的戰鬥,讓士卒疲憊不堪,江東寒冷的冬季更是加劇了後勤補給的困難。子反雖不斷向郢都請求增援和物資,但楚國北線要應對晉國和齊國的壓力,能分配到江東的資源有限。
楚越雙方就像兩個筋疲力儘的角鬥士,在冰天雪地中死死扭打在一起,每一口喘息都帶著血腥味。昭關內外,已成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盤,不斷吞噬著兩國的國力與生命。仇恨在嚴寒中凝固,變得更加堅硬,也更加絕望。
“安居”島上,儘管海風凜冽,但室內卻溫暖如春。範蠡仔細閱讀著來自各方的戰報與密信,尤其是關於晉國朝堂微妙變化和越國反擊失敗的消息。
“晉侯之間,誅心矣。”範蠡輕輕歎息,不知是為趙朔的處境,還是為晉國即將到來的內耗。“郤克之輩,爭權於內,豈知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
“先生,越國此次反擊失敗,損失不小,是否會一蹶不振?”弟子擔憂地問道,畢竟越國是他們牽製楚國的重要棋子。
範蠡搖了搖頭:“勾踐其人,韌性超乎想象。一次失敗打不垮他,隻會讓他更加瘋狂地積聚力量,等待下一個機會。隻要我們還給他提供一絲希望,他就會繼續在這血肉磨盤裡掙紮下去。”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計算的光芒,“傳令,交付給越國的第二批財貨,可以準備了。但這次,不要直接給他。讓他派人到海島來取。”
弟子有些不解:“先生,這是為何?”
“一是讓他更清晰地記住,是誰在支持他,代價是什麼。二來,”範蠡走到巨大的海圖前,“我需要親自見一見越國的使者,了解更真實的江東情況,也看看勾踐身邊,還有沒有可塑之才。三則,讓使者看看我們島上的氣象,這本身,就是一種威懾和誘惑。”
他手指點向海圖上一處標記著複雜符號的區域:“另外,派往北方草原的商隊,應該有消息快回來了。重點關注林胡、樓煩等部的動向,看看他們與秦國、晉國的邊軍是否有新的接觸。西河出事,秦人野心複熾,或許會嘗試聯絡這些草原之狼。”
範蠡的布局,愈發深遠。他不再僅僅滿足於在幕後添柴撥火,開始更主動地走上前台,通過與越國使者的直接接觸,更精準地操控江東棋局。同時,他的目光也已投向更北方的草原,試圖在那片廣袤的土地上,尋找可能影響中原平衡的新變量。冬天的寒風席卷大地,而範蠡,已然在籌劃著下一個春天的風暴。他深知,當青萍之末的微風累積到一定程度,必將化為摧城拔寨的颶風。而他,要成為那個能引導風的方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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