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灼烤著大地,蒸騰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熱。列國間的局勢亦如同這炎炎夏日,表麵的平靜下湧動著灼人的暗流,各方積累的矛盾與猜忌,正隨著溫度的升高而加速發酵,仿佛堆滿乾柴的熔爐,隻待一粒火星。
晉國新絳,宮城大殿內的氣氛比殿外更為悶熱難當。
關於如何應對楚國葉邑陳兵與越國江東挑釁的爭論,已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以郤克為首的強硬派,聲音愈發高昂。
“君上!”郤克出列,聲若洪鐘,目光卻似有似無地掃過一旁沉默的趙朔,“楚人欺我太甚!葉邑陳兵,視我晉國無人乎?越人蠻夷,反複無常,竟敢再犯楚境,實則藐視我中原盟主之威!若我再隱忍不發,天下諸侯將如何看我晉國?宋、衛之輩,恐怕轉眼就要倒向郢都!”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淩厲:“臣請兵車三百乘,精銳五萬,即刻東出,彙合鄭地駐軍,先迫楚軍退兵,再揚威於宋衛之間,震懾宵小!同時,命西河‘武卒’一部東調,增強威懾!如此,方可彰顯我大晉之霸!”
“郤卿之言,臣以為不妥。”趙朔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楚國葉邑陳兵,意在牽製,而非真欲決戰。其主力仍在江東與越國糾纏。我若大軍東出,正中楚王下懷,不僅將消耗國力於無謂對峙,更會令西河、鄭地防務空虛,給秦、楚可乘之機。至於‘武卒’,乃西河屏障,專為克製秦軍而設,豈能輕易東調?”
“趙孟此言差矣!”一位郤克黨羽立刻反駁,“鄭地已下,西河新勝,我軍士氣正盛,正當乘勢而立威!豈能因噎廢食,坐視楚人囂張?莫非……趙孟是舍不得動用鄭地之兵,還是不願‘武卒’離了西河?”話語中的暗示,幾乎已不加掩飾。
晉景公高踞君座,眉頭緊鎖。郤克的激進與趙朔的持重,各有道理,但他耳中聽到的,更多是郤克話語中對趙朔權柄的攻訐。流言的影響在此時顯現,他看著趙朔沉穩的姿態,心中那份猜忌的毒苗又開始滋長。趙朔越是強調鄭地和“武卒”的重要性,在他聽來,越像是擁兵自重的托詞。
“夠了。”晉景公終於出聲,打斷了即將升級的爭吵,“楚人挑釁,不可不應。然趙卿所慮,亦有道理。”他沉吟片刻,做出了一個看似折中,實則偏向郤克的決定:“命上軍佐荀首,率兵車百五十乘,步卒兩萬,增援北線,與葉邑楚軍對峙,以示我晉國決心。同時,傳令鄭地,加強戒備,但沒有寡人虎符,一兵一卒不得擅動。西河‘武卒’,暫不調動。”
這個決定,既滿足了郤克部分出兵的要求,又保留了趙朔的基本盤,但將增援的指揮權交給了相對中立的荀首,而非郤克或趙朔任何一方。然而,此舉並未平息爭端,反而讓朝中兩派的界限更加分明。趙朔感受到了君心進一步的偏移,而郤克則因未能獲得主導權而更加不滿。朝堂之上,劍拔弩張的氣氛並未緩解,隻是暫時被壓製下去。
楚國江東,戰況遠比晉國朝堂上的爭論更為殘酷。
大司馬子反的反擊迅猛而酷烈。楚軍以昭關為依托,不再固守,而是主動出擊,分成數股精銳,如同獵豹般撲向越軍在邊境線上建立的各個據點。他們利用對地形的熟悉,晝伏夜出,迂回包抄,不斷蠶食越國的控製區。
一場激烈的攻防戰在一處名為“斷脊穀”的險要之地展開。越軍憑借地利死守穀口,楚軍攻勢受挫,傷亡不小。子反親臨前線,觀察良久,下令改變戰術。
他派出敢死之士,沿懸崖峭壁攀援而上,繞到越軍陣地後方,點燃了早已準備好的、浸滿油脂的枯枝敗葉。時值盛夏,天乾物燥,山火瞬間蔓延,濃煙滾滾,直撲越軍陣地。越軍頓時大亂。
子反趁勢揮軍猛攻。楚軍將士頂著濃煙烈焰,悍不畏死地衝入穀中,與驚慌失措的越軍展開白刃戰。血光與火光交織,廝殺聲與慘叫聲混雜,斷脊穀頃刻間化作修羅場。
最終,越軍主將戰死,士卒或被殺,或跳崖逃生,數千越軍精銳葬身火海山穀。楚軍雖然獲勝,亦付出了相當代價,但此戰徹底打掉了越軍在邊境的囂張氣焰,將楚國的實際控製線向前推進了數十裡。
消息傳回會稽,勾踐暴怒如狂,卻又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他意識到,楚軍不僅早有準備,而且戰力、士氣均未因“主力北調”的傳言而有絲毫減弱。子反用一場血腥的勝利,宣告了楚國對江東誌在必得的決心。
“傳令下去!”勾踐嘶啞著聲音,對殿內噤若寒蟬的臣子們吼道,“征發國中所有十五歲以上男子,加緊操練!打造更多兵器箭矢!另,派使者去海島,告訴範蠡,他若還念舊情,便速送一批海外精鐵與財貨來!寡人要與楚蠻,血戰到底!”
仇恨的火焰在勾踐心中燃燒得更加熾烈,他開始不惜一切代價地擴充軍備,準備著下一輪更為殘酷的搏殺。楚越之間的仇恨,在這夏日的血火中,被淬煉得更加深刻,再無轉圜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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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居”島上,海風帶來了難得的清涼,也帶來了四方最新的消息。
範蠡仔細閱讀著關於晉國朝爭、楚國江東大勝以及勾踐瘋狂擴軍的密報,臉上無喜無悲。
“先生,越王求援,我等該如何回應?”弟子詢問道。
範蠡輕輕放下帛書,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碧藍的海麵:“勾踐已入彀中,仇恨蒙蔽了他的雙眼,他會將越國最後的元氣都投入到與楚國的消耗中。這是楚國希望看到的,也是……我們樂於見到的。”
他轉過身,目光深邃:“回複越國使者:海外精鐵開采不易,運輸艱難,隻能提供少量,以示支持。至於財貨,可允諾一批,但需以越國東海鹽場未來三年的產出為抵押。”
弟子有些不解:“先生,此舉豈非趁火打劫?而且助越,亦是分散楚國之力啊。”
範蠡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冷意:“非是趁火打劫,而是讓勾踐保持‘活著’的狀態,讓他有能力繼續與楚國糾纏。若此時越國迅速崩潰,楚國便可全力北顧,於大局不利。我們要的,是持續的消耗,是僵持。至於抵押鹽場……一則,我島確實需要穩定的鹽利;二則,這也是給勾踐的一道枷鎖,讓他知道,援助並非無償,他需要付出代價。唯有如此,他才會更珍惜這些資源,更‘有效’地使用在與楚國的戰爭上。”
他頓了頓,繼續吩咐:“另外,讓我們在晉國的人,適時、適量地再添一把柴。將郤克在朝堂上攻訐趙朔、以及晉侯偏向郤克的消息,潤色之後,悄悄放給趙朔的核心門客知道。但要做得自然,仿佛是他們自己探聽來的。”
“先生是要加劇晉國內鬥?”
“不,是讓爐火更旺。”範蠡平靜地說,“薪柴已然盈爐,我們所做的,不過是確保每一根柴都能充分燃燒,釋放出最大的熱量。唯有如此,當爐火將熄未熄之時,我們投入的新柴,才能瞬間改變火焰的方向。”
島外的世界殺聲震天,島內的範蠡卻如觀棋不語的真君子,隻是冷靜地調整著棋盤的溫度,等待著最終落子的那一刻。夏日的風暴正在積聚,而他,已然嗅到了那風暴中心,權力與野心燃燒殆儘的焦糊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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