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的病勢終究未能逆轉,如同一盞耗儘了燈油的明燈,光芒日漸黯淡。深秋時節,絳都宮闕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國君寢宮外,甲士肅立,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狐偃、趙衰、先軫、欒枝、胥臣、田穰苴等核心重臣,皆日夜守候於偏殿,人人麵色沉鬱,心似油煎。
這一夜,風雨大作,電閃雷鳴,仿佛天地亦為之動容。寢宮內燭光搖曳,晉文公氣息微弱,已知大限將至。他強撐精神,召狐偃、趙衰、先軫三人至榻前。世子申生跪於榻側,淚流滿麵。
“寡人……恐不久於人世。”晉文公的聲音細若遊絲,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霸業未固,四境不寧,而天不假年……此乃天意,非戰之罪。”
狐偃等聞言,皆伏地泣不成聲:“主公……”
“勿作兒女之態!”晉文公勉力提高聲調,眼中迸發出最後的光彩,“國事為重!世子仁厚,然年少,需爾等竭力輔佐,如同輔佐寡人一般!狐偃舅父,趙衰穩重,朝政大局,托付二位。先軫……”他目光轉向那位軍事奇才,“軍政要務,臨機決斷,賴卿之智勇……勿負寡人!”
他又看向悲慟不已的世子申生:“申我兒……謹記……尊王攘夷,內修德政,外和諸侯……善待功臣……遇事……多問於諸位叔伯……”
言畢,晉文公目光漸漸渙散,喃喃念著幾位早已逝去的股肱之名:“管仲……鮑叔……隰朋……”手臂緩緩垂下,溘然長逝。
一代霸主,就此隕落。絳都內外,頓時哭聲震天。
然而,巨大的悲痛並未擊垮晉國的支柱。狐偃強忍悲痛,與趙衰、先軫迅速商議,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了至關重要的決策:秘不發喪,嚴密封鎖消息,直至世子順利即位,掌控大局!
此乃非常時期的雷霆手段。狐偃坐鎮宮廷,調度內外,穩定人心;趙衰負責與公族、百官溝通,確保權力平穩過渡;先軫則與欒枝、胥臣、田穰苴掌控軍隊,駐守各處要隘,尤其是嚴密監視諸位公子的府邸以及都城四門,防備任何可能的異動。整個晉國權力核心,在失去主心骨的巨大危機麵前,展現出了驚人的凝聚力與執行力。
數日後,一切準備就緒。狐偃等人扶立世子申生於朝堂,宣讀晉文公遺詔,公告天下國君駕崩,世子繼位,是為晉襄公。
消息公布,舉國哀悼。但與此同時,新君即位禮儀井然有序,政令暢通無阻,軍隊穩如泰山。那些原本或許存有異心的勢力,見重臣團結,大局已定,不得不暫時收斂爪牙,表示效忠。
晉國,這艘巨大的航船,在失去領航者後的驚濤駭浪中,依靠幾位經驗豐富的老舵手,勉強但卻堅定地穩住了船身,沒有立刻傾覆。
晉文公逝世的消息,再也無法隱瞞,如同驚雷般迅速傳遍列國。
楚國郢都,楚成王與令尹子文聞訊,先是默然,繼而眼中難以抑製地露出狂喜之色。“天助我也!晉重耳終是死了!”楚成王幾乎要撫掌大笑。子文雖較冷靜,但嘴角亦含笑意:“晉侯新喪,其子年幼,主少國疑,此乃千載難逢之機!然……”他話鋒一轉,“狐偃、趙衰、先軫等老臣仍在,晉國軍政未亂,不可急於求成。當繼續施壓於鄭,並遣使吊唁,一探晉廷虛實,尤其觀察其新君與舊臣關係如何。”楚國在狂喜之後,采取了更為陰險的策略:一邊加緊對鄭國的威逼利誘,一邊準備派出規格極高的吊唁使團,實則行窺探之實。
西秦雍城,秦穆公得訊,長歎一聲:“一代雄主,竟就此落幕。可惜,可歎!”歎息中,惋惜與慶幸交織。他立刻召見重臣:“晉國權力更迭,雖看似平穩,然新君與舊臣之間,豈無縫隙?我秦國東出之機,或在眼前!加緊操練兵馬,囤積糧草於河西!待其國喪期間,或可有為!”秦國的東進野心,如同被春風吹過的野草,再次瘋狂滋長起來。
東方齊國,齊孝公聞訊,幾乎是彈冠相慶:“壓於頭頂之大山,終移去矣!”他立刻覺得腰杆硬了許多,對晉國的畏懼大減,那些被壓抑下去的小心思又開始活絡,盤算著能否在晉國國喪期間,於周邊攫取些利益,甚至暗中與楚國使者接觸更頻。
鄭國新鄭,則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搖擺。親楚派大肆鼓吹:“晉侯已死,靠山已倒!此時不投楚,更待何時?”親晉派則力諫:“晉國重臣猶在,大軍未散!且新君即位,正需立威,我若背盟,必成其祭旗之物!”鄭伯進退維穀,愁眉不展,隻能繼續拖延,但國內的分裂已日益公開化。
晉國朝堂,新即位的晉襄公雖悲慟未消,卻深知肩頭重任。他年輕,缺乏經驗,但秉承其父遺誌,且深知必須倚重先父留下的這些柱石之臣。
首次主持大朝會,麵對滿朝文武以及各國前來吊唁或窺探的使臣,晉襄公在狐偃、趙衰的示意下,強作鎮定,表現出了超越年齡的沉穩。他首先追諡先君,感念功績,定下調子。隨後,麵對各方或真或假的吊唁,尤其是楚國那位言辭閃爍、暗含試探的使者,晉襄公在狐偃的低聲提示下,不卑不亢地回應:“寡人雖新立,然秉承先君遺誌,上有天子冊封,下有百官輔弼,中有帶甲銳士,外有盟邦相助。晉國之政,晉國之軍,一如既往。不勞他國掛懷。”言辭清晰,態度明確,既表達了哀思,也展示了晉國政權平穩過渡、不容置疑的姿態,讓那些心懷叵測的使臣心中為之一凜。
退朝後,晉襄公單獨留下狐偃、趙衰、先軫等重臣。“諸位叔伯,”年輕的國君言辭懇切,“寡人年少,不通政務軍務,國之大事,全賴諸位輔佐。先君托孤之言,言猶在耳。望諸位不棄,竭力助寡人,保我先君開創之基業!”這番表態,極大地安定了重臣之心。狐偃等人老淚縱橫,再次拜伏,誓言效死。
然而,考驗才剛剛開始。先軫出列,麵色凝重:“主公,國喪期間,外敵最易窺伺。楚人、秦人,乃至齊人,必有動作。尤其是西秦,近日調兵遣將,於河西聚集,其心叵測。臣請增兵西境,加強戒備!”晉襄公看向狐偃、趙衰,見二人點頭,便果斷道:“準!軍事之事,由先軫將軍全權負責,田穰苴將軍輔之,務必確保邊境無虞!”
砥柱中流,力挽狂瀾。晉國的新舊權力,在巨大的外部壓力下,完成了一次關鍵的交接。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風暴,尚未到來。晉襄公與他的臣子們,即將麵對的,是一個比晉文公時代更為複雜、更為危險的局麵。霸業的延續,每一步都將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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