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捷的餘波尚未平息,絳都的冰雪卻已開始悄然消融,露出底下堅硬而暗藏生機的大地。先且居凱旋,受封賞,其威名一時間蓋過了朝堂上所有的聲音,連一向銳利的趙盾,在麵對這位憑實力贏得尊重的將門之後時,也多了幾分客套與謹慎。晉襄公對先且居信賴有加,晉國軍隊似乎找到了繼先軫之後又一位可以倚仗的統帥。表麵的和諧下,暗流卻並未止息。趙盾對士穀的監視網越收越緊,如同逐漸勒緊的絞索,而士穀本人,則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日漸焦躁,如同困獸。
然而,遠在狄境雪原的趙穿,對此一無所知。他和他精疲力儘的隊伍,正麵臨著潛入白鹿穀的最後,也是最危險的關卡。
白鹿穀,並非想象中的水草豐美之地,而是一處被陡峭雪山環抱的狹窄山穀,入口極其隱蔽,兩側崖壁如刀削斧劈,僅容兩馬並行。穀口散落著一些風化的獸骨和石塊,擺成某種奇異的圖案,透著原始而神秘的氣息,象征著此地乃是狄人部落的聖地,尋常族人不得擅入。
趙穿伏在穀口外的雪坡上,借著枯草的掩護,仔細觀察。穀口有狄人守衛,但人數不多,似乎因為前方大戰慘敗以及聖地的威嚴,防守並不如想象中嚴密,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性的警戒。
“隊長,硬闖嗎?”身邊一名臉上帶著凍瘡的士卒低聲問道,眼神裡滿是疲憊,卻也閃爍著最後一絲渴望完成任務的光芒。
趙穿搖了搖頭,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穀口那些看似雜亂的石塊和更遠處一片略顯突兀的雪堆。“硬闖是送死。你看那裡,”他指向那片雪堆,“有反光,是鐵器。下麵埋著絆索或者陷阱。狄人再鬆懈,也不會完全敞開聖地的大門。”
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等!等到天黑。他們換防之時,必有間隙。我們人少,目標小,趁黑摸進去。”
寒冷與等待考驗著每個人的意誌。夜幕終於降臨,雪原的夜晚,氣溫驟降,嗬氣成冰。狄人守衛點燃了篝火,圍著取暖,交接時也顯得頗為隨意,低聲用狄語交談著,語氣中充滿了對前方戰敗的沮喪和對未來的迷茫。
就在新舊守衛交接,注意力最分散的那一刻,趙穿動了。他如同雪地裡的狸貓,帶著幾名最精銳的好手,借助陰影和地形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匍匐前進,巧妙地繞開了那些疑似陷阱的區域,利用守衛視野的死角,閃電般潛入了山穀之中。
穀內的景象讓他們微微一怔。與外間的嚴寒荒蕪不同,穀內竟然有地熱溫泉,形成幾處不大的水窪,蒸騰著白色的霧氣,使得穀中溫度略高,甚至能看到一些耐寒的苔蘚。幾處天然形成的洞穴入口散布在崖壁之下,其中最大的一處洞口,隱約有火光透出。
趙穿打了個手勢,隊伍立刻分散,各自尋找掩體,向那最大的洞穴摸去。然而,就在接近洞口時,一名士卒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麼硬物,發出輕微的“哢嚓”聲。眾人瞬間伏低身體,屏住呼吸。
洞內傳來了腳步聲和狄語的詢問聲。一個狄人守衛揉著惺忪的睡眼,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四處張望。趙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緊緊握住了刀柄。
就在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山穀,卷起地上的雪沫,發出嗚咽之聲。那狄人守衛打了個寒顫,嘟囔了幾句,大概是覺得是風聲或者小動物,並未仔細查看,又縮回了洞內。
趙穿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剛才士卒踢到的東西——那赫然是一小截被冰雪半掩埋的人類指骨!他小心翼翼地撥開周圍的積雪,更多的骸骨顯露出來,看服飾和體型,並非狄人,而是……中原人!而且不止一具!
“這些是……”趙穿瞳孔微縮。這些骸骨的出現,印證了此地絕不僅是聖地那麼簡單,更可能是一處處理“麻煩”的秘密場所。那些外來使者,或許並非一直安然在此。
不能再猶豫了。趙穿當機立斷,留下大部分人在外警戒,自己親自帶著兩名身手最好的手下,如同幽靈般溜進了那最大的洞穴。
洞穴內部比想象中要深邃乾燥,顯然經過人工修整。通道兩側堆放著一些箱籠,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皮革、草藥和某種奇異香料混合的味道。他們避開主通道,選擇了一條看似是儲藏物品的岔路。
在一個角落,幾隻製作精良、帶有明顯楚地風格的漆木箱子引起了趙穿的注意。箱子並未上鎖,他輕輕掀開箱蓋,裡麵是已經使用過半的上好絹帛、一些中原罕見的藥材,以及……幾件折疊整齊的、繡有精美雲雷紋的深衣!這絕非狄人所能擁有!
趙穿強壓心中的激動,繼續搜索。在翻動一件深衣時,“叮”的一聲輕響,一件小而沉重的東西從衣物中滑落,掉在鋪著獸皮的地上。
那是一把匕首!一把黃金為柄,鑲嵌著綠鬆石,造型華麗無比的匕首!趙穿將其撿起,借著從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他清晰地看到,在匕首的青銅鞘上,刻著一個清晰的、如同鳥形般的銘文——那是楚國王室工匠特有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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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趙穿心中狂吼。這把匕首,就是鐵證!它證明了曾有身份不低、與楚國王室關係密切的人到過這裡,並與狄酋赤丁有過接觸!
就在此時,洞穴深處傳來了人聲和腳步聲,似乎正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走!”趙穿低喝一聲,毫不猶豫,將匕首塞入懷中,打了個手勢,三人迅速沿著原路退出,與洞外的部下彙合。
他們沒有絲毫停留,趁著夜色和狄人尚未察覺,以最快的速度撤離了白鹿穀,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茫茫雪原之中。
當趙穿曆經千辛萬苦,帶著那柄金匕首和幾名九死一生的部下返回絳都時,已是半月之後。他顧不上梳洗休整,直接闖入司寇府,將證據呈於趙盾麵前。
“兄長!證據在此!楚人確與狄酋勾結!”趙穿風塵仆仆,眼窩深陷,但眼神亮得驚人,雙手奉上那柄金匕。
趙盾接過匕首,仔細端詳著那鳥形銘文,冰冷的金屬觸感仿佛直接連著他心中的怒火。他猛地將匕首拍在案幾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好!好一個子文!好一個楚國!”趙盾的聲音如同寒冰,“西線離間,北疆點火,無所不用其極!有此物證,看那士穀還有何話說!”
他立刻下令,加強對士穀府邸的監控,同時開始秘密調動可靠的力量,準備收網。然而,就在趙盾緊鑼密鼓地布置,準備一舉拿下士穀之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通過狐偃的渠道,傳到了他的耳中。
消息稱,士穀似乎察覺到了危險,近幾日頻繁與來自東邊——齊國方向的商隊首領秘密接觸,並且正在暗中變賣部分不易攜帶的田產和珍寶,似乎有潛逃出國的跡象!
“他想跑?”趙盾眼中厲色一閃。絕不能讓這個叛徒逃掉,否則不僅無法肅清內奸,更會讓楚國看儘笑話。
“趙穿!”
“在!”
“你帶一隊絕對可靠的人,給我死死盯住士穀!尤其是通往東方的各條道路!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打草驚蛇,但若他敢妄動……就地擒拿,若有反抗,格殺勿論!”趙盾下達了冷酷的命令。
“遵命!”趙穿領命,轉身大步離去,身影再次沒入絳都的陰影之中。
幾乎在趙穿找到金匕首的同一時間,遙遠的楚國郢都,令尹府內。
子文正與一位客人對弈。客人身著普通的士人服飾,但氣質沉靜,眼神深邃,赫然是曾在白鹿穀出現過的神秘人之一。
“北狄之事,可惜了。”客人落下一子,淡淡道。
子文撚須一笑,渾不在意:“赤丁敗便敗了,無關大局。本就是為了牽製晉人兵力,攪亂其後方。如今目的已達,先且居雖勝,晉國力量亦被分散。更何況……”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對方,“我們真正的‘禮物’,不是已經送出去了嗎?”
那客人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依照令尹之意,已通過‘老渠道’,將部分財寶,轉移給了‘那位朋友’。他很滿意,並表示,會在合適的時機,表達對楚國的友誼。”
“善。”子文滿意地點點頭,“晉國之內,並非鐵板一塊。趙盾酷烈,逼反的又豈止一個士穀?讓這顆新的種子,慢慢生根吧。待到晉國東西皆敵,內外交困之時,便是我大楚揮師北上,問鼎中原之機!”
棋盤之上,黑白子糾纏廝殺,看似局麵複雜,但子文的落子,卻始終帶著一種俯瞰全局的從容。他似乎早已算定,北狄的失敗,不過是整個宏大棋局中,一枚可以隨時舍棄的棋子。真正的殺招,早已悄然落下,指向晉國那看似穩固,實則已開始出現裂痕的霸權基石。
絳都的抓捕行動一觸即發,而郢都的陰謀之網,卻已悄然撒向了更深處。春天的氣息並未帶來和解,反而讓暗處的爭鬥,變得更加詭譎與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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