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勢,瞬息萬變。就在齊軍陣線搖搖欲墜,齊頃公車駕幾乎要被楚軍洶湧的兵潮吞沒之際,那支自側翼山林中驟然殺出的奇兵,如同一條毒辣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楚軍王子側中軍最為柔軟的肋部。
來騎約千餘,皆輕裝簡從,馬匹矮小矯健,騎士身披皮甲,背負短弓,手中揮舞的卻是利於劈砍的環首短刀。他們並不與楚軍厚重的陣型正麵衝撞,而是憑借驚人的機動性,沿著楚軍陣列的邊緣高速掠過,箭矢如飛蝗般潑灑向楚軍弓手與號令兵所在區域,手中短刀則專門削砍楚軍戰車的馬腿,或襲擊落單的軍官。
他們的戰術刁鑽狠辣,動作迅捷如風,口中發出的呼嘯聲也迥異於中原語言,帶著一種原始的野性與彪悍。
“是狄人!是山戎的騎射!”楚軍中有見識廣博的將領驚呼出聲,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愕。
沒錯,這支奇兵並非來自任何預想中的諸侯強國,而是來自北方山林、長期與中原各國征戰不休的戎狄部落!他們的出現,完全超出了王子側乃至所有戰場參與者的預料。
戎騎的突襲,並未給楚軍造成毀滅性的傷亡,但其帶來的混亂效應是巨大的。楚軍中軍指揮係統oentariy受到了乾擾,傳令兵被射殺,令旗晃動,正在全力向前壓迫齊軍主力的楚軍各部,側翼突然受到威脅,攻勢不由得一滯。尤其是後方弓弩陣被騷擾,對前方齊軍持續不斷的遠程壓製火力驟然減弱。
戰場上的這一絲空隙,對於瀕臨崩潰的齊軍而言,無疑是救命稻草。
“天助我也!是援軍!全軍反擊!保護君上後撤!”田文子雖也驚疑於戎狄為何出現在此,但他瞬間抓住了這千載難逢的戰機,聲嘶力竭地高喊。
原本已呈潰散之勢的齊軍,見有生力量襲擊楚軍側後,士氣為之一振,殘存的將領們趁機收攏部隊,組織起一道較為穩固的防線,且戰且退。齊頃公的戎路在精銳宮甲的拚死護衛下,終於脫離了最危險的交戰核心,向著來路方向快速撤退。
王子側又驚又怒,他揮劍格開一支不知從哪個角度射來的戎箭,厲聲喝令:“左軍轉向,驅散那些戎狄鼠輩!中軍繼續壓迫齊軍,勿使其逃脫!”
他看得分明,這些戎騎人數有限,隻能騷擾,無法真正撼動楚軍根基。當務之急,仍是留下齊侯,至少要將這支齊軍主力徹底擊潰。楚軍的訓練有素在此刻體現出來,在初期的混亂後,各部迅速執行命令,一部分兵力轉向應對如蒼蠅般煩人的戎騎,主力依舊死死咬住後撤的齊軍。
然而,戎騎的騷擾戰術極其滑溜,他們並不與楚軍正麵接戰,一擊即走,利用馬速不斷迂回,繼續用箭矢遲滯楚軍的追擊步伐。這為齊軍贏得了寶貴的喘息和脫離接觸的時間。
艾陵城內,仍在進行巷戰的高固所部,也注意到了城外戰局的突變。雖然不明所以,但楚軍攻勢的減弱是實實在在的。高固立刻抓住機會,集結起城內殘餘的數千守軍,向占據外城的楚軍發起了決死反撲,試圖與城外友軍呼應。
一時間,整個艾陵戰場形成了三個相互交織又相對獨立的戰團:城外原野上,楚軍主力追擊後撤的齊軍主力,並受到戎騎騷擾;艾陵城下,部分楚軍與回身反擊的齊軍守城部隊激戰;更外圍,楚軍分兵試圖清剿神出鬼沒的戎狄騎射。
戰場態勢變得極其複雜和混亂。
“可惡!究竟是誰引來的戎狄!”王子側心中怒火滔天,他精心策劃的攻城打援戰略,眼看就要竟全功,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攪亂。戎狄與齊國素無深交,甚至時有摩擦,他們絕無可能主動為齊國人火中取栗。背後定然有人操縱!
是晉國?趙朔?他想起趙朔曾長期經營北疆,與一些狄部首領確有往來。莫非是晉國不便明麵出兵,故以此種方式乾預?還是……那個據說已遠遁海外,卻始終身影模糊的範蠡?
思緒紛亂間,戰局仍在發展。齊軍主力雖敗退,但並未完全潰散,在田文子等將領的竭力維持下,保持著基本的建製向東部山區撤退。楚軍追擊途中,不斷遭到戎騎的側擊騷擾,速度提不起來,難以實現包圍殲滅。
而艾陵城內的戰鬥,由於高固的決死反撲和城外壓力減輕,竟暫時穩住了陣腳,甚至奪回了部分外城區域。楚軍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既無法迅速吞下嘴邊的齊軍主力,又無法徹底肅清城內的抵抗。
眼看日落西山,夜幕即將降臨,繼續追擊的風險增大,王子側不得不咬牙切齒地下令:“鳴金收兵!鞏固艾陵外城防線,清剿城內殘敵,謹防戎狄夜襲!”
楚軍的鑼聲響起,攻勢漸止。戰場上,留下了一片狼藉和數萬具雙方將士的屍骸。鮮血浸透了艾陵城下的每一寸土地,殘破的旗幟在晚風中無力地飄動。
齊頃公在護衛下,一路後撤三十裡,才驚魂稍定。清點人馬,五萬援軍折損近半,輜重丟失殆儘,可謂慘敗。但萬幸的是,國君無恙,主力骨架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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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若非那支戎騎……”齊頃公坐在臨時營帳中,猶自後怕,聲音微弱。
田文子躬身道:“君上,戎狄突兀現身,其背後必有主謀。臣以為,非晉即……範蠡。無論何人,此役我軍雖敗,卻未至一蹶不振,艾陵……高將軍或許尚在堅持。當下需儘快收攏潰兵,穩固防線,並速與國內聯係,調集援軍物資。”
齊頃公茫然地點了點頭,此刻他已全然沒了主意,隻能依靠田文子。
與此同時,那支攪動了整個戰局的戎狄騎射,在夜幕掩護下,如同幽靈般悄然退入山林,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個巨大的謎團,縈繞在齊、楚雙方統帥的心頭。
遠在新絳的趙朔,很快收到了來自艾陵戰場的密報。當他讀到“千餘戎騎突襲楚軍側翼,齊侯得脫”時,握著簡牘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光芒。
“果然……是他。”他低聲自語。他並未派出任何力量,晉國朝廷選擇了觀望。那麼,有能力且會在這個時機,以這種方式插手齊楚戰局的,隻剩下那個人——遠在海外的範蠡。
範蠡與北方狄部確有貿易往來,以其手段,暗中資助甚至引導一部落戎狄在關鍵時刻攪局,並非不可能。他此舉目的何在?是為了報當年勾踐逼走之仇,故意削弱可能因大勝而更加強大的楚國?還是為了維持某種平衡,不讓任何一方過於強大,以便他海外基業安穩?或者,兩者皆有?
趙朔走到地圖前,目光掠過艾陵,掠過楚國,最終落在東南沿海那片模糊的區域。“範子,你人雖遠遁,這天下棋局,你卻仍未放手啊。”他輕輕敲了敲地圖,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如此,甚好。”
而在姑蘇城中,勾踐幾乎在同一時間收到了更為簡略的戰報。當他得知齊楚兩敗俱傷,尤其是楚軍雖占上風卻未能竟全功,還被莫名出現的戎狄攪了局時,他那陰鷙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帶著殘忍意味的笑容。
“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天不亡越!熊侶楚莊王)、呂無野齊頃公),你們也有今天!”他立刻召見丁固、石買,“傳令!加快征糧練兵!時機……就快到了!”
艾陵之戰,以一種誰都未曾預料的方式暫告段落。楚國取得了戰術上的勝利,占領了艾陵重鎮,重創了齊軍,但未能實現擒殺齊侯或全殲齊軍主力的戰略目標,自身損耗亦是不小,更埋下了後方不穩越國窺伺)和側翼受擾戎狄隱患)的種子。齊國遭遇大敗,國力受損,但保住了國君和軍隊主力,留下了喘息之機。而隱藏在幕後的範蠡,則用一次精準而詭異的介入,向世人宣告,即便遠離中原,他依然擁有影響天下大勢的能力與手腕。
經此一役,齊楚矛盾並未化解,反而仇恨更深;晉國繼續蟄伏;越國磨刀霍霍;海外勢力隱現崢嶸。天下的水,不僅未曾澄清,反而更加渾濁了。新一輪的暗流,在血戰之後的短暫平靜下,開始更加洶湧地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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