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已至,北風卷著雪沫,呼嘯著掠過中原大地。北方的邊患與內部的傾軋,如同這嚴酷的寒冬,考驗著每一個國家的韌性與每一位決策者的智慧。危局之中,有人退縮,有人冒進,亦有人於驚濤駭浪間,試圖成為那力挽狂瀾的砥柱。
晉國北疆的告急文書,終於讓新絳朝堂從黨爭的狂熱中清醒了幾分。樓煩騎兵的肆虐不再是遙遠的邊患,其兵鋒所指,已威脅到晉國腹地的安全,甚至有小股遊騎滲透至邯鄲附近,引起巨大恐慌。
朝會上,一片愁雲慘淡。主張立刻調集大軍北上的,擔憂西河、鄭地防務空虛;主張先穩守要地、驅逐滲透之敵的,又恐北疆糜爛,失地難複。爭論不休,卻拿不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略。郤克麵對這等爛攤子,也是焦頭爛額,他麾下多為腹地之軍,不習北方苦寒與騎戰,倉促北上,勝算渺茫。
晉景公看著殿下束手無策的群臣,心中失望與焦慮交織。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離開了趙朔的晉國朝堂,在真正的危機麵前,竟是這般無力。
“趙卿……病情可有好轉?”晉景公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期待,打破了殿內的爭吵。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投向一直空著的首位。片刻沉寂後,一名內侍匆匆離去。不久,身披玄色貂裘,麵容雖略顯清臒但目光依舊沉靜的趙朔,緩緩步入大殿。他步伐穩健,並無病態,隻是向晉景公躬身行禮:“臣,趙朔,參見君上。偶感風寒,已無大礙,勞君上掛心。”
他的出現,讓嘈雜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無論是他的支持者還是政敵,此刻都意識到,能應對眼下危局的,或許唯有這位被他們排擠、卻手握實權且富有邊事經驗的中軍將。
“趙卿來得正好。”晉景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北疆之事,想必卿已知曉。如今局勢危殆,卿有何良策?”
趙朔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先詳細詢問了北疆最新的戰報、敵軍規模、動向以及己方損失。在充分了解情況後,他方才沉聲開口,聲音清晰而堅定,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
“君上,諸位。胡騎雖眾,其利在速,其短在久;利在掠,短在守。彼等並無攻堅之誌,亦無據地之心。我軍若倉促集結大軍北上,正中其下懷。彼可憑借騎射之利,迂回騷擾,疲我師旅,待我糧儘兵疲,則一擊遠遁,空耗國力。”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回晉景公身上:“臣意,當以‘固守要點,精騎逐掠,斷其歸路’為策。其一,命代郡、太原等地守軍,依托堅城壁壘,固守待援,不可浪戰。其二,精選國內擅騎射之士卒,輔以戰車,組成數支機動兵力,不必求大,但求精銳,由熟悉北地之將統領,專司追擊、剿殺小股胡騎,護衛鄉邑。其三,也是關鍵,”他聲音加重,“立刻加強句注山、雁門等通往草原之要隘防務,派重兵扼守。待胡騎掠獲頗豐,誌得意滿欲北歸之時,於此等險要之處設伏,截擊其歸師!如此,方可予其重創,使其日後不敢輕易南下!”
此策一出,滿殿皆靜。這並非一味蠻乾,也非消極防守,而是基於對胡人作戰特點的深刻理解,提出的極具針對性的策略。它不需要調動龐大的、可能引起西河、鄭地動蕩的兵力,而是利用現有邊軍和精銳機動部隊,以巧破力。
連郤克也一時語塞,他不得不承認,在軍事應對上,趙朔的眼光遠比他毒辣。
晉景公長長舒了一口氣,懸著的心落下大半:“善!就依趙卿之策!北疆戰事,一應調度,皆由趙卿全權負責!各部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誤!”
“臣,領旨!”趙朔躬身,聲音沉穩有力。
這一刻,他仿佛重新成為了那個執掌晉國軍政、令行禁止的權臣。隻是,這一次的複出,並非源於權力的爭奪,而是源於國家的危難和他無可替代的能力。砥柱中流,方顯英雄本色。
楚國郢都,章華台內溫暖如春。楚莊王熊侶也得到了晉國北方大亂和趙朔複出的消息。
“趙朔複出,晉國或可穩住北疆。”令尹子重分析道,“然其內耗已深,非一日可解。此次邊患,必消耗其大量國力精力。”
楚莊王微微頷首,目光卻投向了東方地圖:“晉國自顧不暇,齊人新敗,膽氣已沮。此乃天賜良機,讓我可專心解決江東之患!”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昭關的位置,“傳令給子反,開春之後,孤要看到對越國的決定性攻勢!告訴他,孤將再給他增派一批攻城器械和弩箭!務必在晉國緩過氣來之前,徹底打垮勾踐!”
“大王,那北線葉邑……”
“繼續保持威懾即可。晉人如今,無力南顧。”楚莊王語氣篤定,“至於那些草原胡人……”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不過是疥癬之疾,若他們能一直牽扯晉國和秦國,倒也是件好事。派人留意即可,不必乾涉。”
楚莊王的戰略意圖極其清晰。他準確地抓住了晉國陷入內外交困的窗口期,決心集中力量,給予越國致命一擊,徹底解除後顧之憂,為未來與晉國的終極爭霸掃清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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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居”島上,範蠡對北方的亂局和楚國的動向洞若觀火。
“趙朔複出,乃必然。晉國可以沒有郤克,卻不能沒有趙朔。”範蠡評價道,“然其內部裂痕已生,即便度過此次邊患,信任也難以修複。晉國之衰,已不可逆。”
“先生,楚王決心東顧,越國壓力倍增,我們是否要提前介入?”
“不。”範蠡搖頭,“決定性的攻勢,意味著決定性的消耗。讓楚越兩國在江東的泥潭裡,再掙紮得久一些,流更多的血。我們介入的時機,不在楚軍攻勢最盛時,而在其攻勢受挫,或勾踐陷入絕境,雙方都精疲力竭的那一刻。”
他走到那堆放著海外精鐵錠的庫房前,拿起一塊,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冰涼觸感:“我們需要的,是一支能夠改變戰場格局的力量。傳令,加快‘雷火弩’的試製進度,還有那種新式船槳的打造。另外,派往吳地舊族的人,有消息了嗎?”
“回先生,已有回音。夫概之子,確有複國之誌,然其勢單力薄,隱匿於太湖之中,正需外援。”
範蠡眼中精光一閃:“很好。秘密輸送一批武器和錢糧給他,不必多,夠他攪動吳地局勢即可。告訴他,耐心等待,時機將至。”
範蠡的布局,如同編織一張無形的大網,從草原到中原,從海島到吳地,每一個節點都在他的計算之中。他在蓄勢,等待著那最終收網的時刻。冬天的嚴寒,掩蓋不住各方勢力加速運轉的轟鳴。砥柱雖立,然洪流洶湧,誰又能真正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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