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將江東的山石炙烤得滾燙。楚國大司馬子反精心編織的羅網終於徹底收緊,決定性的時刻到來。昭關,這座浸透了兩國鮮血與仇恨的雄關,迎來了它命運中最慘烈的一役。
晉國新絳,趙朔因北疆之功聲望正隆,但朝堂下的暗流並未平息。郤克不甘心權力旁落,開始從其他方向尋找趙朔的破綻。
這一日,朝會之上,郤克再次出列,此次目標卻非趙朔本人,而是其麾下大將,西河守魏顒。
“君上,臣聞西河守魏顒,自去歲失機後,雖經整飭,然其麾下‘武卒’,驕悍之氣日盛。近日更聞,有‘武卒’軍官在市井與人衝突,竟公然宣稱‘隻知趙氏,不聞公室’!此等狂言,駭人聽聞,若長此以往,恐非國家之福!”郤克言辭懇切,麵露憂色。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這已不僅僅是彈劾魏顒治軍不嚴,更是直指趙朔養兵自重,其心可誅。
趙朔麵色一沉,出列辯駁:“君上明鑒!西河將士浴血奮戰,保境安民,方有今日之安定。個彆軍士酒後狂言,豈可代表全軍?魏顒治軍嚴謹,此事若查實,必按軍法嚴懲不貸!然郤大夫以此捕風捉影之事,妄加揣測,動搖軍心,不知是何用意?”
“是否是捕風捉影,趙孟心中自知!”郤克毫不退讓,“‘武卒’乃國之利器,如今卻幾成趙氏私兵,此乃朝野皆知之事!趙孟若心中無私,何不將‘武卒’調防,由朝廷另派大將統領,以安眾人之心?”
這正是趙朔的底線所在。西河“武卒”是他權力的重要基石,絕不可能輕易交出。雙方再次在朝堂上針鋒相對,氣氛緊張。
晉景公看著殿下爭執的兩位重臣,頭痛不已。他既忌憚趙朔兵權過重,又需要趙朔的能力來維持國家穩定,尤其是北疆未完全平定的情況下。最終,他隻能再次和稀泥:“此事容後再議。魏顒治軍之事,著趙卿嚴查,務必整肅軍紀。退朝!”
朝會不歡而散。郤克雖未達到直接剝奪趙朔兵權的目的,但卻成功地將“趙氏私兵”的疑慮再次植入了晉景公和眾多朝臣心中。新絳的暗鬥,因觸及核心利益而變得更加尖銳。
楚國江東,昭關之下。
戰鼓聲震天動地,如同死神的咆哮。子反精心準備的的總攻開始了。數以萬計的楚軍,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湧向昭關高大的城牆。
攻城塔、衝車、拋石機被推到陣前,與城頭的越軍進行著慘烈的對射。巨石呼嘯,箭矢如蝗,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楚軍士卒悍不畏死,頂著盾牌,冒著滾木礌石和沸油金汁,瘋狂地攀爬雲梯。
守關的越軍在主將靈姑浮的指揮下,也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他們深知此關一失,越國門戶洞開,再無險可守,因此個個抱定必死之心,用刀砍,用矛刺,用石頭砸,甚至抱著衝上城頭的楚軍一同躍下城牆,同歸於儘。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黃昏,城牆上下屍積如山,鮮血順著牆縫流淌,將關下的土地染成一片暗紅。楚軍數次攻上城頭,又被越軍以血肉之軀硬生生推了下去。
子反麵色鐵青,他沒想到越軍的抵抗如此頑強。眼看士氣受挫,他親自披甲執劍,來到陣前督戰,並投入了最後的預備隊——一支由楚國罪囚和招募的亡命之徒組成的“敢死營”,許以重賞,驅使他們進行決死衝擊。
在“敢死營”不計傷亡的瘋狂衝擊下,昭關一處因連日轟擊而變得脆弱的城牆終於坍塌了一段。楚軍發出震天的歡呼,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從缺口湧入。
關內展開了更為殘酷的巷戰。越軍殘部在靈姑浮帶領下,依托街壘房屋節節抵抗,戰至最後一兵一卒。靈姑浮本人身被數十創,力戰而亡。
當夕陽的餘暉將昭關染成一片淒厲的血紅時,楚軍的旗幟終於插上了關樓。昭關,陷落了。
然而,站在關樓之上,看著關內關外漫山遍野的楚軍屍體和奄奄一息的傷兵,子反臉上沒有絲毫喜悅。這一戰,楚軍雖然攻克了雄關,但付出的代價遠超預期,精銳士卒折損近萬,士氣也因慘重的傷亡而受到沉重打擊。這更像是一場慘勝,甚至可以說是“敗勝”。楚軍的鋒刃,在昭關這塊硬骨頭上,被狠狠銼去了一截。
昭關失陷,靈姑浮戰死的消息傳回會稽,舉國震恐。越國朝廷上下,一片絕望哀嚎。最後的屏障已失,楚軍兵鋒直指國都,越國似乎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
然而,越王勾踐在最初的驚恐之後,反而顯露出一種極致的冷靜,或者說,是一種陷入絕境的瘋狂。他下令焚燒所有通往會稽道路上可能資敵的物資,實行徹底的焦土政策。同時,他將國都所有能拿得動武器的人,無論老幼,全部編入軍隊,發誓要與楚軍巷戰到底,與國同殉。
“楚人想要寡人的命,寡人也要崩掉他滿口牙!”勾踐對著惶惶不安的群臣嘶吼,眼中燃燒著野獸般的光芒,“傳令下去,集結所有兵力,於會稽城外‘槜李’之地,與楚軍決一死戰!此戰,有進無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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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選擇了當年擊敗吳王闔閭的舊戰場作為最終決戰之地,希望能喚起一絲勝利的記憶,做最後的困獸之鬥。越國的命運,已然懸於一線。
“安居”島上,昭關血戰的詳細戰報迅速送達。
“子反慘勝,兵力折損,銳氣受挫。勾踐困守會稽,欲作最後一搏。”弟子總結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緊張,“先生,我們是否該出手了?若越國此刻滅亡,恐非我等所願。”
範蠡站在海圖前,目光沉靜。他手指輕輕劃過會稽的位置,又指向楚國江東的後方。
“是時候了。”範蠡終於開口,“但並非直接援助勾踐。他現在如同受傷的瘋虎,任何直接的幫助都可能被他反噬。我們要做的,是給追擊的楚軍製造麻煩,延緩其兵鋒,為勾踐爭取喘息和……犯錯的時間。”
他轉身,下達了一連串清晰的指令:“第一,讓我們在楚國江東腹地的人立刻行動,目標不是軍隊,而是糧草。選擇一兩處位置關鍵但守備相對鬆懈的轉運倉,放火燒掉,不必全部,但要造成足夠的混亂和補給困難。第二,之前聯絡的吳地水匪,可以動一動了,讓他們襲擊楚軍在太湖的運輸船隊,同樣,不求全殲,隻求騷擾,延緩其後勤。第三,”他頓了頓,“以我的名義,秘密送一封信給勾踐。”
“信的內容是?”
“隻寫四個字——‘置之死地’。”範蠡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勾踐是聰明人,他會明白的。有時候,看似最絕望的處境,反而隱藏著唯一的機會。就看他有沒有這個魄力,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了。”
範蠡的出手,精準而致命。他沒有選擇正麵對抗強大的楚軍,而是瞄準了其相對脆弱的補給線和勾踐那根緊繃的神經。他要在楚越這架已然傾斜到極致的天平上,輕輕加上最後一根,足以改變平衡的稻草。昭關的血色尚未乾涸,更大的風暴已然在醞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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