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歸墟後的這片山穀,靜謐得不似真實。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柔和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不知名花草的清新氣息,與幽冥界的陰冷汙濁判若兩個世界。然而,這片寧靜之下,卻潛藏著一種更深的怪異——這裡沒有鳥獸蟲鳴,隻有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仿佛一切生命都被抽離,隻剩下精致的布景。
葛仙翁盤膝坐於一塊青石上,閉目調息,臉色依舊蒼白,但氣息已趨於平穩。他需要時間恢複穿越歸墟時幾乎耗儘的修為。林曦則守護著懸浮在麵前的那個微小光點——那個從歸墟絕境中誕生的、“故事種子”般的奇異存在。
光點中的幻象穩定了下來:那是一個典型的東方古典庭院,白牆黛瓦,月亮門虛掩,院中一池殘荷,池邊卻有一株含苞待放的青蓮,姿態孤傲。庭院的細節清晰得令人心驚,仿佛觸手可及,卻又隔著無法逾越的時空屏障。這景象,既熟悉又陌生,它不屬於林曦的記憶,也不完全是小謝生前可能見過的任何場景,更像是一種文化符號的拚貼,一個被理想化、審美化的“故園”意象。
那種彌漫在東西方文明交彙處的、對逝去輝煌的憂鬱與眷戀,此刻似乎也浸染了這個由破碎記憶編織成的幻境。這個庭院,是小謝對安寧的渴望?是林曦潛意識裡對“家園”的投射?還是某種更宏大的、關於東方古典美學的集體無意識顯化?
林曦嘗試用通言印去觸碰光點,反饋回來的不再是具體的信息流,而是一種複雜的“情緒地圖”和“意象倉庫”。他仿佛看到無數細小的、發光的絲線從光點中延伸出來,連接著一些模糊的碎片:有蒲鬆齡原著《小謝》中書生與女鬼吟詩作對的雅致畫麵;有他自己記憶中現代都市的冰冷線條;甚至還有一些他從未見過、卻莫名熟悉的,像是來自更古老年代的市井風俗畫片段……這些碎片彼此交織、碰撞、融合,構成了這個庭院幻象的深層基底。
這不再是小謝的殘魂,甚至不完全是林曦認知中的那個“小謝”。它成了一個“幽魂博物館”,收藏著與“小謝”這個名字相關的、跨越時空的各種文化記憶、文學想象和個人情感的展品。博物館是“時間之外的時間場所”,眼前這個光點,似乎也成了這樣一個奇異的時空膠囊。
“它……在成長。”葛仙翁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凝視著光點,語氣帶著驚歎與警惕,“歸墟之空洗去了所有外在的汙染和既定的因果,卻提供了一個絕對空白的麵板,讓內在的、最本質的‘文化基因’和‘情感密碼’得以自由重組和表達。這株青蓮……便是其核心意象的凝聚,象征著出淤泥而不染的純淨,以及……重生的希望。”
林曦沉默著。他救回的不再是一個需要超度的怨靈,而是一個正在自我構建的、基於“小謝”原型的文化情感複合體。這讓他感到一種深刻的疏離感,仿佛自己親手參與創造了一個美麗的、卻可能永遠無法真正理解的“他者”。他的拯救行動,無意中完成了一次對傳統“聊齋”敘事的解構與重構。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林曦問道,聲音有些乾澀,“它似乎……不需要我們再做些什麼了。”光點自顧自地演繹著庭院的靜謐,那株青蓮的苞蕾似乎比剛才更飽滿了一些。
葛仙翁搖了搖頭,目光投向山穀深處:“此地並非久留之所。歸墟的擾動恐怕已引起各方注意。東嶽府、崔判官的勢力,甚至其他覬覦此等‘異數’的存在,都可能尋跡而來。這個‘博物館’太脆弱,需要找到一個能庇護它、讓它繼續‘布展’的安全之所。”
“哪裡才是安全之所?”林曦感到一陣無力。陰陽兩界,似乎都已無他們的容身之處。
葛仙翁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或許……隻有一個地方了。一個遊離於三界規則之外,卻又與各方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中間地帶’。”
“哪裡?”
“萬象樓。”葛仙翁吐出三個字,帶著一種複雜的敬畏,“傳說中由一位早已不知去向的‘收藏家’所建,專門收容諸天萬界無法歸類、不容於世的‘奇物’、‘異聞’和‘悖論’。那裡沒有善惡之分,隻有對‘存在’本身的好奇與記錄。這個由歸墟孕育的‘小謝博物館’,或許正符合它的收藏標準。”
萬象樓?林曦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它聽起來更像一個傳說,一個神話。
“如何找到它?”
“找不到。”葛仙翁的回答出人意料,“萬象樓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它隻對‘合適的展品’和‘有緣的訪客’開放。我們需要做的,是讓這個‘博物館’的氣息足夠獨特,足夠……吸引人。然後,等待。”
又是等待。但這次的等待,與在東嶽府的軟禁不同,充滿了主動的、創造性的不確定性。他們需要精心“策展”,將這個新生的“小謝博物館”呈現給那個未知的“收藏家”。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林曦和葛仙翁在這片詭異的山穀中暫住下來。葛仙翁負責在周圍布下隱匿氣息的陣法,同時繼續療傷。林曦則成了這個特殊“博物館”的第一任“館長”兼“解說員”。他不再試圖“喚醒”或“引導”光點中的意識,而是嘗試與它“對話”,向它“講述”——講述蒲鬆齡的原著,講述他自己世界的科技與人文,甚至講述他穿越後的種種經曆,包括他對小謝的同情、困惑以及那一絲模糊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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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的是,隨著林曦的“講述”,光點中的庭院幻象會發生細微的變化。有時,月亮門上會多出一幅他描述過的現代抽象畫的影子;有時,池水中會倒映出高鐵疾馳的模糊影像;有時,那株青蓮會在他講述到動情處,微微搖曳,仿佛在傾聽。這個“博物館”似乎在主動吸收、消化、重構林曦提供的新“展品”,豐富著自己的館藏。它不再僅僅是古典的、哀婉的,開始融入現代的、異質的元素,形成一種獨特的、跨越時空的“混響”。
那種“文明的衝突與交織”感,在這個微小的光點中,以另一種形式上演著。林曦既是參與者,也是觀察者,他感到自己正在見證一個全新“敘事”的誕生,這個敘事既根植於古老的東方鬼狐傳統,又融入了現代性的反思與個人的情感印記。
然而,平靜總是短暫的。一天夜裡,山穀的隱匿陣法傳來了被觸動的微弱警報。葛仙翁驟然起身,臉色凝重:“他們來了。比預想的快。”
林曦心中一緊,看向光點。光點中的庭院似乎也感知到了危機,那株青蓮緊緊收攏了花苞,整個幻象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影。
“萬象樓……會來嗎?”林曦問,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葛仙翁沒有回答,隻是握緊了手中的玉圭,望向山穀入口的方向,那裡,一片不祥的陰雲正在緩緩逼近。
命運似乎又一次將他們推到了懸崖邊緣。但這個由他們共同創造的、承載著複雜文化記憶與個人情感的“幽魂博物館”,能否在最後的危機中找到它的歸宿?或者,它本身的存在,就是對其理的一種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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