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林曦的神秘人,並未將他帶回玄部的隔間,而是沿著錯綜複雜的廢棄管道係統,一路向下,最終潛入一個隱藏在巨大能量過濾器背後的狹小空間。這裡充斥著機油的刺鼻氣味和低沉的嗡鳴,顯然是萬象樓龐大能量係統的一個維護死角,也是監控的盲區。
神秘人鬆開林曦,褪去了周身模糊的光暈。出乎林曦意料,眼前並非仙風道骨的前輩,而是一個穿著沾滿油汙的灰色工裝、麵容憔悴、眼神卻異常銳利的中年人。他看起來更像一個現代工廠裡疲憊的維修工,而非幽冥之地的異人。
“我叫墨工,”中年人聲音沙啞,帶著長期與機械打交道的沉悶感,“負責這片廢棄區的日常……維護。”他特意在“維護”二字上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絲自嘲。
“剛才……多謝相救。”林曦驚魂未定,緊緊抱著懷中因剛才冒險吸收能量而光芒黯淡、波動不穩的光點,“您為何要救我?您是誰?”
墨工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一旁一個布滿儀表和閥門的控製麵板前,熟練地調節了幾個旋鈕,空間的嗡鳴聲減弱了些許。他指了指角落一堆廢棄的軟墊:“坐吧。他們暫時找不到這裡。”
林曦依言坐下,目光依舊充滿警惕和疑惑。
墨工轉過身,靠在冰冷的金屬管道上,點燃了一根用不知名植物卷成的、氣味辛辣的煙卷,深深吸了一口。“我觀察你很久了,”他吐出一口煙,煙霧在昏暗的光線下繚繞,“從你被李管事帶進玄部,到你每日像個模範員工一樣記錄那玩意兒,”他指了指光點,“再到你偷偷摸摸研究‘躡影步虛塵’,甚至膽大包天跑到這鬼地方來‘喂食’。”
林曦心中一震,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被人看在眼裡。
“你為什麼這麼做?”墨工盯著他,目光如炬,“萬象樓的薪水可不包括玩命。為了那點微薄的‘存在補貼’?還是真信了那套‘為諸天萬界保存文明火種’的鬼話?”
林曦沉默了。高茲所批判的“工作異化”現象,在此刻顯得如此赤裸。在萬象樓,勞動被包裝成一種崇高的事業保存文明),實則卻是將個體變成維持這個龐大檔案館運轉的、可替換的零件。他的“記錄員”工作,本質上與流水線上擰螺絲並無區彆,都是將自身的創造性和生命力,獻祭給一個非人的體係。
“我……不是為了樓規,也不是為了補貼。”林曦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堅定,“是為了她。”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光點,“我想給她一個真正的未來,而不是成為檔案裡的一個編號。”
墨工聞言,嗤笑一聲,但笑聲中並無多少嘲諷,反而帶著一種深切的共鳴:“未來?在這座一切都被定義、被歸檔、被束之高閣的墳墓裡談未來?”他用力掐滅煙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做的,是萬象樓最不能容忍的事——‘拒絕被定義’。”
他走到林曦麵前,蹲下身,指著那光點:“這東西,來自歸墟,本身就是一個‘悖論’。它挑戰了樓裡那套非黑即白、非生即死的分類體係。巡查使要淨化它,不是因為它有害,而是因為它‘無法歸類’,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秩序的一種無聲嘲諷。而你,試圖讓它活下去,甚至成長,就是在挑戰這套秩序的根本。”
“所以,你幫我,也是在挑戰秩序?”林曦問。
墨工站起身,目光投向遠處管道深處無儘的黑暗:“我?我早就‘拒絕’了。”他的語氣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疲憊與決絕,“我原本是‘工部’的高級技師,負責維護萬象樓的核心能量循環。但我發現,我的工作,不過是不斷修複這個係統自身的漏洞,維持它的永恒運轉,而它運轉的唯一目的,就是吞噬一切‘異常’,將鮮活的存在變成冰冷的檔案。我成了自己打造的囚籠的看守。”
“於是,我選擇了‘消極抵抗’。”墨工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我不再優化係統,而是利用我的知識,在係統的邊緣製造一些微不足道的‘故障’,留下一些監控的盲區,就像這個角落。我幫助一些像你一樣,不甘心被‘歸檔’的‘異常品’,給它們一線渺茫的生機。這無關正義,隻是一種……個人選擇。一種對自身創造力被異化的最低限度的報複,也是對‘活著’而非‘存在著’的一種堅持。”
“拒絕的政治”,在此刻得到了最形象的詮釋。墨工沒有能力推翻萬象樓,但他選擇在體係的縫隙中,通過消極怠工和暗中破壞,奪回一點點對自身勞動和生命意義的掌控權。
“那本無字冊……”林曦猛然想起。
“是我留下的。”墨工坦然承認,“通過一些……特殊渠道。我看得出,你和她之間,有種不一樣的東西。不是簡單的拯救與被拯救,更像是一種……共謀。對抗異化的共謀。這很有趣,也值得冒點風險。”
“現在巡查使下了最後通牒,我該怎麼辦?”林曦感到前路迷茫,“就算有您幫忙,十二紀內,要讓這光點達到他們認可的‘活性標準’,幾乎不可能。”那標準本身就是為扼殺而設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墨工搖了搖頭:“你搞錯了一件事。你的目標,不應該是去滿足他們的標準。那是陷阱。一旦你開始按照他們的規則去‘證明’自己的價值,你就已經輸了。你真正要做的,是徹底‘拒絕’這場遊戲。”
“徹底拒絕?”
“對。”墨工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帶著它,離開萬象樓。不是通過申請,不是等待赦免,而是……逃出去。逃離這個將所有存在都變成‘藏品’的體係。”
林曦倒吸一口涼氣。逃離萬象樓?這比從東嶽府逃脫要困難無數倍!萬象樓本身就是一個獨立於三界之外的奇異存在,它的邊界在哪裡?如何突破?
“這……可能嗎?”
“幾乎不可能。”墨工直言不諱,“萬象樓的邊界並非物理屏障,而是規則本身的顯化。強行突破,會引發整個係統法則的反噬,形神俱滅是大概率事件。但是……”他話鋒一轉,“任何係統,隻要存在,就必然有其‘外部’。萬象樓也不例外。它並非憑空誕生,它建立在某種更古老的‘基底’之上。我的研究發現,在這些廢棄的能源井深處,某些區域的規則極其薄弱,甚至與樓外的‘虛無之海’有所接觸。那裡是絕境,也是……唯一的生路。”
虛無之海?林曦想起歸墟的經曆,那絕對的靜默與空無。
“你需要做的,不是變得足夠‘活躍’以滿足標準,而是要讓這光點的存在本質,徹底‘蛻變’,蛻變到與萬象樓的規則格格不入,甚至能引起‘基底’共鳴的程度。那時,規則本身會排斥你們,將你們‘吐’出去。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在蛻變過程中,你們就被規則碾碎,或者墜入虛無之海,永世漂流。”墨工的語氣平靜得像在描述一個技術參數。
這是一個更加瘋狂、更加絕望的計劃。成功率微乎其微,但指向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不是適應規則以求生存,而是通過極致的“異化”來突破規則,哪怕代價是毀滅。
真正的自由,不在於選擇更好的工作,而在於擁有不工作的自由,在於拒絕被工作所定義。此刻,墨工提出的,正是這樣一種極致的“拒絕”——拒絕在萬象樓的規則內玩一場必輸的遊戲,哪怕要闖入未知的、可能更加殘酷的“外部”。
林曦看著懷中微弱的光點,感受著它與自己靈魂深處那份不甘的聯結。繼續留在樓內,不過是緩慢的死刑。而墨工指出的路,雖然希望渺茫,卻蘊含著真正的、不受任何體係約束的自由可能性。
他抬起頭,看向墨工布滿油汙卻眼神清亮的臉,緩緩點了點頭。
“我拒絕……他們的遊戲。”
喜歡我在聊齋當合同工請大家收藏:()我在聊齋當合同工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