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寨來襲的驚濤駭浪,終究化為了青丘日常的細碎漣漪。傷口在緩慢愈合,關隘在重新修築,坊市恢複了往日的喧囂——隻是那喧囂中,摻雜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驚悸與刻意營造的熱鬨。陣亡者的墳頭長出了新草,他們的名字被刻上英靈碑,在祭奠的香火中,漸漸成為一段模糊的集體記憶。生活,以一種堅韌而又略帶麻木的方式,繼續著。
巨大的社會變革或創傷之後,生活常常會陷入一種更令人窒息的平庸。青丘便是如此。老祖宗青丘之主)的法旨依舊威嚴,玄誠子道長與邋遢道人酒癲子)依舊在典籍庫忙碌,胡清源長老依舊精明地處理著庶務,隻是彼此間多了幾分心照不宣的謹慎與距離。變革的激情在殘酷的現實麵前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務實的小心翼翼,一種“活下去”的疲憊共識。
林曦林寒)的魂體在蘊魂池和胡靈兒胡靈兒)的悉心照料下,已大致複原,甚至因禍得福,對“奇點”之卵的感應更加清晰圓融。但他心中的某個部分,卻仿佛留在了那片硝煙彌漫的戰場,或者更早之前,那個對一切充滿疏離感的“聽雨軒”。他成了青丘的英雄,備受禮遇。狐族見了他,會恭敬地行禮,眼神中帶著感激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是對他這位“外鄉人”卷入是非的憐憫,也是對他們自身無法擺脫命運擺布的哀矜。
他開始參與一些具體的事務。幫助優化防護陣法的能量節點,指導年輕狐族更有效地修煉靜心法門,甚至參與了幾次關於如何利用星晷古道坐標、建立預警機製的討論。這些工作有意義,卻瑣碎,耗費心神。他像契訶夫小說中那些外省的知識分子,懷揣著某種理想,卻不得不陷入無窮無儘的日常瑣事與人際周旋之中,感到一種才華無處施展的苦悶。
他與胡靈兒的關係,也進入了一種微妙而平靜的階段。他們依舊常常見麵。有時在夕陽下的回廊散步,談論剛讀到的某段古籍,或者某處陣法改良的設想;有時在月色如水的夜晚,坐在後山那塊熟悉的青石上,聽著溪流潺潺,長時間沉默不語。胡靈兒變得更加沉靜,眼眸深處那抹哀愁並未散去,隻是被一種認命般的溫柔所覆蓋。她細心照料著林曦的起居,為他泡茶,陪他解悶,眼神中的情意清晰可見,卻從未宣之於口。她知道他心有掛礙,知道他終將離去。這種明知結局卻依然傾儘所有的付出,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美麗與悲哀。
林曦享受著這份寧靜與溫情,這幾乎是他漫長漂泊中罕有的慰藉。但每當夜深人靜,獨自麵對星空時,一種更深的焦躁便會攫住他。他想起了聶小倩聶娘娘)。那個在蘭若寺廢墟中,將全部希望寄托於他的女子。他離開多久了?她還好嗎?星螢和豆子,在靈山腳下是否安全?他承諾過的歸期,一拖再拖。而青丘這邊,星晷古道的研究進展緩慢,黑風寨的威脅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內部看似團結,實則暗流湧動。他在這裡,更像一個被“需要”的符號,一個應對危機的工具,而非一個找到了歸宿的遊子。
一日,他隨胡清源去視察邊境新修複的哨所。哨所建在懸崖邊,腳下是翻湧的雲海。一個年輕的狐族哨兵,臉上還帶著稚氣,正一絲不苟地擦拭著手中的弓箭。看到林曦,他緊張地行禮,眼中充滿崇拜。
“林前輩,有您在,黑風寨的魔崽子肯定不敢再來了!”哨兵興奮地說。
林曦勉強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值守。”他走到崖邊,望著無邊無際的雲海,心中一片茫然。守護?他守護了什麼?一場慘勝?一個依舊危機四伏、前途未卜的僵局?他個人的力量,在這宏大的、充滿惰性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一種契訶夫式的、對“徒勞”的深刻體認,湧上心頭。
當晚,他做了一個夢。夢中,聶小倩站在蘭若寺殘破的庭院裡,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哀婉,仿佛在問:“你何時歸來?”接著,景象變幻,他看到了星螢和豆子,她們在山穀中翹首以盼,眼中是日複一日的等待與漸漸黯淡的希望。夢的最後,是胡靈兒的身影,她站在青丘的桃花樹下,微笑著向他揮手告彆,笑容燦爛,卻淚流滿麵。
林曦驚醒了。窗外月色正明,四周一片死寂。冷汗浸濕了他的魂體模擬的觸感)。夢中的畫麵如此清晰,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種看似平靜、實則停滯的生活,正在消磨他的意誌,麻痹他的感知。他像契訶夫筆下那些被困在外省莊園的人們,談論著未來,卻日複一日地重複著舊生活,直到某天發現,一切都已無法改變。
他起身,披衣走出棲雲軒。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後山溪邊。令他意外的是,胡靈兒竟然也在那裡。她抱著膝蓋坐在青石上,望著溪水發呆,單薄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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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兒?”林曦輕聲喚道。
胡靈兒轉過身,臉上竟帶著未乾的淚痕。看到林曦,她慌忙擦去淚水,強擠出一絲笑容:“林大哥,你怎麼也沒睡?”
“睡不著。”林曦在她身邊坐下,“你呢?”
胡靈兒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我夢到小謝姐姐了。”
林曦心中一震。
“在夢裡,她好像很快樂,在一個……很亮很溫暖的地方。”胡靈兒的聲音帶著哽咽,“她看著我,對我說……‘靈兒,要勇敢,要往前走,不要像姐姐一樣……’”她說不下去了,肩膀微微顫抖。
林曦伸出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這一次,胡靈兒沒有抗拒,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無聲地流淚。冰涼的淚水魂力凝結)浸濕了他的衣襟。
“林大哥,”良久,胡靈兒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林曦沒有回避她的目光,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嗯。我……有必須完成的承諾。”
“我知道。”胡靈兒低下頭,聲音輕得像歎息,“我早就知道了。從你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屬於這裡。”她抬起頭,努力做出一個微笑,雖然比哭還讓人心疼,“青丘……留不住你。”
“靈兒,我……”林曦想說什麼,卻覺得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
“彆說了,林大哥。”胡靈兒伸手輕輕按住他的嘴唇,指尖冰涼,“能遇見你,是靈兒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是你讓我知道,活著還可以有另一種樣子。你為青丘做的,已經夠多了。”她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而悲傷,“走吧,去完成你該做的事。不要……不要像小謝姐姐夢裡說的那樣,被絆住了腳步。”
月光下,她的臉龐純潔而聖潔,有一種犧牲般的決絕之美。林曦心中劇痛,他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這一刻,沒有情欲,隻有兩個在命運洪流中相互取暖、卻又注定分離的靈魂,最深切的慰藉與告彆。
“等我。”林曦在她耳邊,許下第二個沉重的諾言,“如果……如果我能找到解決一切的辦法,如果還有可能……我會回來。”
胡靈兒在他懷裡輕輕點頭,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更緊地抱住了他。
幸福的人之所以幸福,隻是因為不幸的人在那裡沉默地背負著他們的不幸。此刻的月光,靜靜地照耀著這片即將迎來離彆的土地,照耀著兩個無法主宰自身命運的人。他們的愛情,尚未開始,便已注定凋零,如同櫻桃園裡那些終將被砍伐的櫻桃樹,美麗,卻充滿了無可奈何的悲哀。
第二天,林曦向老祖宗、玄誠子道長等人提出了辭行。理由是他必須繼續尋找回歸聊齋界的方法,並探尋徹底解決歸墟威脅的途徑。沒有人感到意外。老祖宗深深看了他一眼,贈予他一枚可短暫撕裂界障的“破界符”和一些療傷聖藥。玄誠子道長將最新推演出的、可能通往聊齋界方向的星路圖交給他。邋遢道人什麼也沒說,隻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塞給他一個裝滿烈酒的葫蘆。
離彆悄無聲息。在一個晨霧彌漫的清晨,林曦獨自一人,來到了青丘的界域邊緣。他回頭望去,雲霧繚繞的仙山樓閣,在晨曦中宛如幻境。他沒有告訴胡靈兒具體離開的時間,他怕承受不了那最後的告彆。
深吸一口氣,他催動魂力,激活了破界符。一道細微的空間裂縫在他麵前出現。他最後看了一眼這片留下他戰鬥痕跡、短暫溫情與無儘惆悵的土地,毅然踏入了裂縫之中。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遠處一座山巔上,一個白色的身影悄然顯現。胡靈兒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佇立,直到霧氣將她的身影完全吞沒。風中,似乎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
青丘的故事,對他而言,暫時告一段落。而前方,是更加未知的茫茫星路,與聊齋界未了的因果。生活的庸常與命運的殘酷,依舊在前方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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