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儘,林曦林寒)已獨自一人,走在通往郭北縣城的青石板官道上。蘭若寺的飛簷翹角,漸漸隱沒在身後蒼翠的山巒之中。他沒有回頭,步伐堅定,卻並非毫無留戀。那份在寺中滋生的溫情與掙紮,如同昨夜潭水的寒意,已深深浸入魂髓,成為他漫長記憶的一部分,帶著馬洛伊筆下那種“逝去的、再也無法挽回”的淡淡哀傷。
郭北縣城門洞開,早市的喧囂撲麵而來。販夫走卒的吆喝聲、車輪碾過石板的軲轆聲、茶館裡飄出的早點香氣、還有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混合著塵土、汗水與食物味道的、獨屬於人間市井的生氣,讓剛從清靜寺院出來的林曦,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需要這樣一個地方。一個充滿煙火氣、能讓他重新腳踏實地、冷靜思考下一步去向的落腳點。蘭若寺的經曆,讓他深刻體會到情感羈絆的溫暖與沉重。爆發讓他掙脫了束縛,但內省則讓他需要時間來沉澱、消化這一切。
他在城西找了一家看起來乾淨樸素的客棧,要了一間臨街的上房。推開窗,樓下便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他放下簡單的行囊主要是聶小倩贈予的丹藥和幾卷緊要的典籍),沒有立刻外出,隻是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為生計奔波的人們。賣菜的農婦、趕車的腳夫、吆喝的小販、匆匆的行人……他們的生活簡單、直接,充滿了為生存而努力的韌勁。這與蘭若寺的清修、青丘的仙幻、幽冥的詭譎,截然不同。這種平凡的、紮根於土地的生活,對他而言,既陌生,又有著奇異的吸引力。
中午,他信步走到客棧附近一家客人不少的茶樓。挑了個靠窗的僻靜位置坐下,點了一壺本地產的粗茶,幾樣點心。茶香氤氳,點心粗糙卻實在。他慢慢地喝著茶,耳朵卻捕捉著茶客們的閒聊。馬洛伊善於在咖啡館的閒談中窺見時代與人生的縮影,此刻的茶樓,亦是如此。
茶客們談論著今年的收成、縣衙的稅賦、誰家娶了新婦、哪條巷子又鬨了狐仙引得眾人一陣哄笑)……瑣碎,卻真實。林曦聽著,心中那片因離彆而激蕩的波瀾,漸漸平複下來。他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行動。那個神秘的黑色木盒需要研究,青丘的線索需要跟進,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更係統地了解這個世界,尤其是關於“星晷古道”和“歸墟”的記載。蘭若寺的藏經雖豐,但或許人間王朝的官方檔案、古老世家的秘藏中,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正當他沉思時,鄰桌幾位老者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們似乎在爭論一本什麼“縣誌”裡關於本地一座古墓的記載。
“……絕對錯不了!那墓誌銘上明明寫著‘大業九年’!就是前朝煬帝那時候!”
“老張頭,你眼花了吧?那墓的規製,分明是更早的魏晉風度!”
“嘿!我祖上三代都在縣衙當書吏,那些故紙堆我翻得比自家炕頭還熟!絕不會錯!”
縣誌?古墓?林曦心中一動。地方誌往往記載著正史忽略的野史秘聞、地理變遷、乃至奇談怪說,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他起身,禮貌地向那幾位老者拱手問道:“幾位老丈請了,在下是遊學的士子,對本地風物典故頗感興趣,方才聽聞諸位談及縣誌古墓,不知可否指點一二,這縣衙的檔案典籍,尋常人可否查閱?”
幾位老者見林曦氣度不凡,言語客氣,便熱心地告訴他,縣衙的檔案庫確實存有曆代縣誌和一些雜書,由一位姓王的老書吏看管,若隻是查閱,遞些茶錢,說明來意,通常不會為難。
謝過老者,林曦便按指點,向縣衙走去。郭北縣衙不算氣派,門庭冷落。他說明來意,塞給門房幾個銅錢,便被引到了後院一間僻靜的廂房。屋裡堆滿了卷宗,散發著陳年墨紙和黴味混合的氣息。一位須發皆白、戴著老花鏡、身形佝僂的老書吏,正伏在案上瞌睡。
林曦輕輕咳嗽一聲。老書吏驚醒,抬起渾濁的眼睛打量他,嘟囔道:“何事?”
林曦拱手,遞上一小塊碎銀聶小倩所贈盤纏之一),溫言道:“老先生,晚生想查閱本縣縣誌及一些地理雜記,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老書吏掂了掂銀子,臉色緩和了些,指了指角落裡幾個落滿灰塵的書架:“自己找吧,彆弄亂了。縣誌都在最裡麵那個架子上。”說完,又趴下打盹去了。
林曦道了謝,走到書架前。果然找到了郭北縣曆代的縣誌,紙張泛黃,字跡斑駁。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幾本,拂去灰塵,就著窗外透進的光線,仔細翻閱起來。縣誌內容龐雜,涉及沿革、山川、津梁、祠廟、物產、祥異、軼事等。他重點查看“山川”、“祥異”記載奇異事件)和“軼事”部分。
時間在故紙堆中悄然流逝。他看到了關於蘭若寺前身“亂葬崗”的模糊記載,看到了關於“三途河支流”水患的記錄,甚至看到了一條關於百年前有“流星墜於西北山中,夜如白晝,三日乃熄”的簡短描述,地點大致在如今黑風寨勢力範圍邊緣。這讓他心中一動,聯想到了星晷古道可能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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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沉浸其中時,屋外傳來一陣喧嘩和沉重的腳步聲。一個滿身酒氣、穿著破舊號衣的老兵,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嘴裡含糊地喊著:“王老頭!王老頭!酒……酒錢先賒著!老子……老子當年在玉門關砍突厥狗頭的時候……”
那打盹的王書吏被吵醒,沒好氣地罵道:“滾!趙老三!又灌多了貓尿!這裡是你撒野的地方嗎?快滾出去!”
那被稱為趙老三的老兵卻不走,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抱著酒葫蘆,嘿嘿傻笑,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他“當年”的英勇事跡,如何戍邊,如何殺敵,如何受傷退役,流落至此。言語混亂,卻透著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涼。
林曦停下翻閱,靜靜地看著這個老兵。那些被時代遺忘的、堅守著過往榮耀的小人物,總是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尊嚴。這個趙老三,或許就是這樣一個縮影。
王書吏罵罵咧咧,卻也沒真趕他走,隻是由他在那裡自言自語。
趙老三說著說著,忽然看到林曦,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指著林曦道:“這位……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就是讀過書的!你給評評理!老子……我趙老三,這條瘸腿,是為誰瘸的?是為這大……大唐江山瘸的!可現在……連口飽飯都……”
林曦心中惻然,起身走到他身邊,溫聲道:“老英雄為國征戰,辛苦了。”說著,又取出幾錢銀子,塞到他手裡,“天冷了,買碗熱酒暖暖身子吧。”
趙老三愣住了,看著手裡的銀子,又抬頭看看林曦溫和的眼神,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像個孩子一樣。他緊緊攥著銀子,哽咽道:“公子……公子是好人!不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老子……我當年……嗚嗚……”他哭得更加傷心,仿佛要將一生的委屈都哭出來。
王書吏歎了口氣,對林曦擺擺手:“公子彆理他,他就這樣,醉了就哭,醒了就忘。”
林曦卻蹲下身,耐心地聽著趙老三斷斷續續、夾雜著大量吹噓和臟話的敘述。從那些破碎的言語中,他聽到了邊塞的風沙、戰爭的殘酷、同袍的生死、以及退役後生活的艱辛。這是一種最底層的、充滿血淚的“曆史”,比縣誌上冰冷的文字更加鮮活,也更加沉重。
聽著聽著,趙老三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對林曦說:“公子……我看你是個好人……告訴你個秘密……當年在西北沙漠裡,我們……我們小隊迷路了,快渴死的時候……看到過……看到過一座會發光的古城!就在沙子裡……海市蜃樓似的……但……但感覺特彆真!老兵頭子說……那是……是上古神仙住的地方……叫……叫什麼‘樓’來著……”他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懊惱地捶著自己的腦袋。
發光的古城?沙漠?林曦心中劇震!這描述,與他魂海中關於星晷古道某些殘破意象隱隱吻合!他連忙追問:“老英雄,仔細想想,那古城什麼樣?在哪個方向?”
趙老三卻已經醉得厲害,語無倫次:“方向?……西……一直往西……過了玉門關……好多沙丘……像……像月亮上的疤……城是白的……會發光……有……有唱歌的聲音……好聽……像仙女……”說著,頭一歪,靠著門框睡著了,鼾聲大作。
王書吏無奈地搖搖頭,對林曦道:“公子莫信他胡謅,這老酒鬼,夢裡啥都有。”
林曦卻將這番話記在了心裡。醉話或許荒誕,但往往隱藏著被理性過濾掉的、最原始的感知碎片。西北沙漠,發光的古城……這或許是一條新的線索!
他謝過王書吏,又將剩下的碎銀都留給了熟睡的趙老三,悄悄離開了檔案庫。
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茶樓的喧囂、老書吏的瞌睡、老兵的醉語、故紙堆的塵埃……這一切看似平凡的經曆,卻讓他對這個世界有了更真切的觸摸。鄉愁,並非僅僅是對地理上的故鄉的思念,更是對一種精神歸屬感的追尋。林曦此刻,就像一個永遠的異鄉人,在彆人的故鄉裡,尋找著自己的歸途。趙老三那句“會發光的古城”,如同黑夜中的一點燭火,雖然微弱搖曳,卻指引了一個可能的方向。
回到客棧房間,窗外已是華燈初上。郭北縣的夜晚,比蘭若寺多了幾分俗世的溫暖與嘈雜。林曦攤開地圖聶小倩所贈),目光投向遙遠的西北方。下一步,或許該去那裡看看了。但在那之前,他需要更多準備,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吹熄了油燈,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更夫梆子聲,心中一片平靜。蘭若寺的燭火已燼,但新的旅程,才剛剛點燃。而在這人間煙火中,他或許能找到更多關於存在、關於歸屬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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