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驛的日子,因那夜沙漠幻影的衝擊,變得微妙起來。林曦林寒)依舊每日在客棧大堂臨窗而坐,喝茶,看書,看人來人往。但魂靈深處,仿佛被投入一顆石子的古井,漣漪層層蕩開,再難平靜。那光影城市的壯麗與威壓,像一幅烙印,刻在了他的意識裡。他知道,離開的時刻,迫在眉睫了。
情緣,總帶著前世的債與今生的蠱。就在林曦打點行裝,準備辭行的前夜,一場不期而至的邂逅,如同精心編排的折子戲,悄然上演。
那是一個月華如水的夜晚。沙漠的月,格外的大,格外的冷清,將土黃色的城鎮照得一片慘白,恍若鬼域。風停了,萬籟俱寂,連慣常的犬吠都聽不到。林曦在房中打坐,魂力流轉,試圖進一步煉化那夜所得感悟,並與“奇點”建立更深的聯係。窗外,隻有月光流淌的聲音。
篤、篤、篤。
極輕極輕的叩窗聲,如同玉簪子敲擊在琉璃上,清脆,卻帶著一絲怯生生的意味。在這死寂的夜裡,格外清晰。
林曦睜開眼,眸光清冷。他並未感知到殺氣或邪氣,但那聲音……絕非風動。他起身,無聲無息地走到窗邊,並未立刻開窗。
窗外,月光下,立著一個身影。
是一個女子。穿著一身似煙似霧的青色羅裙,裙擺在夜風中微微飄動,勾勒出窈窕的身段。烏雲般的長發鬆鬆挽著,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頸。她微微仰著頭,看著窗內,月光照在她臉上,那是一張……難以形容的臉。不是絕豔,卻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妖異之美。眉眼細長,眼波流轉間,仿佛含著千言萬語,又似蒙著一層水霧,迷迷蒙蒙。唇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帶著三分天真,七分媚態。
最奇的是她的氣息。非人,非鬼,非妖,卻帶著一股淡淡的、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異香,與這大漠風沙格格不入,仿佛是從某個江南煙雨夢裡走出來的精魂。
“公子……”窗外的女子開口了,聲音軟糯,帶著吳儂軟語的調子,卻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像小貓的爪子,輕輕撓在人心尖上,“夜已深,奴家……迷路了,可否借公子的地方,歇歇腳,討杯水喝?”
林曦沉默地看著她。魂力悄然掃過,這女子修為不弱,至少是化形已久的精怪,本體……似乎是一隻狐?但氣息又與青丘狐族有所不同,更添幾分野性與幽怨。她出現在此地,此時,絕非偶然。
他緩緩推開窗。月光如水銀瀉地,將女子周身鍍上一層清輝,更顯得她不似凡塵中人。
“姑娘請進。”林曦側身讓開,語氣平淡無波。
女子嫣然一笑,如同月下曇花綻放,提裙邁步,輕盈地躍入窗內,帶進一股清冷的香風。她環顧這簡陋的客房,目光最後落在林曦身上,眼波流轉,欲語還休。
“公子一個人住?”她自顧自在桌邊坐下,纖纖玉指拂過粗糙的桌麵,動作優雅得與這環境格格不入。
“嗯。”林曦倒了一杯涼茶,推到她麵前。
女子接過茶杯,卻不喝,隻是用指尖摩挲著杯沿,低垂著眼簾,幽幽道:“這大漠風沙,真是無情。吹得人骨頭縫裡都發冷。不像我們江南,這時候,該是桂花飄香,蟹肥菊黃了……”她的話語裡,帶著濃濃的鄉愁和一種說不出的寂寥。
林曦不動聲色:“姑娘從江南來?”
女子抬起眼,目光迷離地望著他,仿佛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是啊……很遠的地方呢。跟著一個負心人來的……他說帶我來西域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可到了這裡,他卻不見了……”她的聲音裡帶上了哽咽,眼圈微微泛紅,更顯楚楚可憐。
典型的李碧華式開場。迷途的豔女,淒美的愛情故事,是陷阱,也是誘惑。
林曦心中清明,卻也不點破,隻是淡淡道:“那真是遺憾。”
“遺憾?”女子忽然湊近一些,吐氣如蘭,眼中水光瀲灩,“公子不覺得,這或許是……天意嗎?天意讓我迷路,天意讓我……敲響了公子的窗。”她的目光大膽而直接,充滿了挑逗的意味。
林曦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強烈的魅惑之力,如同陳年佳釀,醉人魂魄。若換做定力稍差之人,恐怕早已心神搖曳。但他魂海中有“奇點”坐鎮,三星鑰清光流轉,這等魅術,對他而言如同清風拂山崗。
他微微後仰,拉開些許距離,語氣依舊平淡:“天意難測。姑娘還是早些尋到路為好。”
女子見他如此反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作更深的幽怨。她收回身子,幽幽一歎:“公子真是……鐵石心腸。莫非……是嫌奴家蒲柳之姿,入不得公子眼?”說著,竟拿起袖子,輕輕拭了拭並不存在的眼淚。
林曦看著她表演,心中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悲。這狐女演技精湛,情緒飽滿,若非他靈台清明,幾乎要信了她的鬼話。他索性開門見山:“姑娘不必演戲了。直說吧,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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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動作一僵,抬起淚眼,驚愕地看著林曦。隨即,她臉上的哀怨神情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狡黠而略帶欣賞的笑容:“公子果然不是尋常人。既然如此,奴家也不繞彎子了。”
她站起身,在房間裡踱了兩步,青羅裙裾曳地,無聲無息:“奴家青娘,乃天山雪狐一族。近日感應到玉門驛方向有異寶氣息衝天,兼有同道施展大法力的波動,故此前來一探。那日公子在鎮中出手,神威凜凜,奴家遠遠瞧見了,心中仰慕得緊呢。”她回眸一笑,風情萬種,“尤其是公子身上……似乎有件東西,與奴家頗有些淵源呢。”她的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林曦懷中——那裡放著盛有小謝殘魂的養魂玉和那枚得自天竺使團的神秘黑色木盒。
林曦心中了然。原來是為“寶”而來。或許是那日他動用魂力平息風波,或許是他身上異寶的氣息,引來了這西域的妖狐。至於淵源之說,多半是套近乎的借口。
“姑娘怕是感應錯了。”林曦淡淡道,“林某身無長物,並無什麼異寶。”
“公子何必謙虛。”青娘又湊近些,幾乎貼到林曦身上,香氣愈發濃鬱,“那件東西……對公子或許無用,但對奴家修行,卻大有裨益。公子若肯割愛,奴家……願付出任何代價。”她的話語充滿了暗示,纖手輕輕搭上林曦的胳膊,指尖冰涼。
任何代價?李碧華式的交易,總是用最誘惑的籌碼,換取最致命的毒藥。
林曦輕輕拂開她的手,目光清冷如窗外的月光:“不換。”
青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盯著林曦看了半晌,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媚笑掩蓋:“公子……何必如此絕情?漫漫長夜,孤男寡女,便是說說話,解解悶兒,也是好的。”說著,她竟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帶,羅裙滑落少許,露出精致的鎖骨和一抹雪白的胸脯,在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若是尋常男子,見此香豔情景,恐怕早已把持不住。但林曦隻是冷冷地看著她,眼神中沒有一絲欲望,隻有洞徹一切的清明:“你若再進一步,休怪林某無情。”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凜冽的殺氣。房間裡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
青娘動作一滯,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她終於確定,眼前這個男子,絕非她能以媚術迷惑、以美色誘惑的對象。她悻悻地拉好衣襟,退後兩步,臉上笑容儘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
“好個不解風情的木頭!”她冷哼一聲,“既然如此,奴家告辭便是!但願公子西行一路順風,可彆在那吃人的沙漠裡,做了孤魂野鬼!”話語中帶著濃濃的詛咒意味。
說完,她身形一晃,如同青煙般從窗口掠出,消失在茫茫月色中,隻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異香,證明她曾來過。
林曦走到窗邊,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和天邊那輪冷月,心中無波無瀾。這狐女的出現,如同沙漠中的一場海市蜃樓,華麗,妖異,卻轉瞬即逝。是試探,也是這大漠旅途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隻是再次提醒他,前路之上,除了自然險阻,更有無數心懷叵測的“存在”。
他關好窗戶,重新坐回榻上。經此一擾,睡意全無。他想起青娘提及的“異寶氣息”和“淵源”,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養魂玉和黑色木盒。小謝的殘魂依舊安靜,木盒也毫無動靜。但這狐女的出現,是否意味著,他身上的東西,已經開始引起某些存在的注意了?
次日清晨,林曦向李掌櫃結清房錢,準備出發。李掌櫃依依不舍,又備了些乾糧清水,再三叮囑沙漠險惡,務必小心。鎮民們聽聞林曦要走,也紛紛前來送行,感謝他之前的仗義出手。周老漢和劉婆婆早已悄然離去,想必是開始了新的生活。
林曦一一謝過,牽過準備好的駱駝用剩餘銀兩購買),馱上物資,走出了玉門驛的城門。他回頭望了一眼這座在朝陽下顯得格外古樸滄桑的邊陲小鎮,這裡留下了官府的蠻橫、鎮民的淳樸、一段未解的公案,以及一個妖狐的夜訪。種種經曆,如同五味雜陳的酒,沉澱在他的記憶裡。
他轉身,麵向西方。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在晨光下泛著金黃色的浩瀚沙海。風起,卷起沙粒,打在臉上,微微刺痛。前路茫茫,生死未卜。
但他心中一片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期待。他輕輕拍了拍駱駝的脖頸,邁開了腳步。
身影漸漸消失在起伏的沙丘之後,隻留下一行深深的腳印,很快就被新的風沙掩埋。
情緣也好,陰謀也罷,最終都消散在風裡。而路,還在腳下,通向那未知的、注定波瀾壯闊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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