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如同穿梭的鬼影,不斷帶回令人窒息的消息:
“報——!清軍正白旗甲喇額真鼇拜!率兩千精騎,已衝破潰兵,如尖刀直插,距德勝門不足十五裡!”
“報——!吳三桂部悍將胡國柱!率關寧步騎三千,避開潰兵主力,繞行側翼,直撲安定門!前鋒已過清河店!”
“報——!清軍多鐸親王主力大軍,步騎逾萬,旌旗蔽野,距京師已不足六十裡!塵頭高聳,遮天蔽日!”
每一個消息,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眾人心頭。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城外越來越清晰、如同悶雷滾動般逼近的鐵蹄轟鳴,敲打著每一寸緊繃的神經。
劉體純站在德勝門城樓,麵沉如水。他目光掃過城下那一片焦黑、寸草難藏的開闊地,又望向安定門外仍在冒著縷縷殘煙的瓦礫場。
他深吸一口氣,任憑那混雜著硝煙、焦土和血腥味的空氣,冰冷地灌入肺腑。
“傳令!”
劉體純的聲音如同晴空中炸開了驚雷,斬斷了彌漫的恐懼,讓眾人心裡\安。
“德勝門,按甲字預案!甕城千斤閘,引信檢查三遍!藏兵洞火銃手,引線裝好!擲彈兵,掌心雷火油雷就位!”
“安定門!按丙字預案!所有預設火場引火物,再澆一遍猛火油!絆雷拉索,最後檢查!火銃隊,進入預設掩體!刀盾兵,護住兩翼!”
“李黑娃!坐鎮局內!所有火器彈藥,源源不斷送上城頭!輜工營,預備隊隨時填補缺口!”
下達完命令,劉體純高高的身軀挺立在城樓上,四下環顧,大聲喝道:
“告訴弟兄們!韃子就在眼前!背後就是北京城!沒有退路!隻有殺!用火銃,用手雷,用鏈彈,用牙咬!也要把韃子釘死在這城牆之下!
三天!守住了,通州有船,大家活命!守不住,北京就是咱們的墳場!殺——!”
“殺!!!”
壓抑到極致的怒吼從城上城下、甕城內外轟然爆發!
火銃手的手指扣緊了扳機,
擲彈兵握緊了冰冷的陶罐和皮囊,
刀盾兵用刀背重重敲擊著盾牌,發出沉悶的戰鼓之聲。
恐懼被更原始的求生欲和殺戮本能取代,六千多雙眼睛,死死盯住了北方煙塵最盛的方向。
這都是一群百戰老兵,勝敗生死皆視為平常。一旦激起凶性,剩下的隻有殺戮。
紫禁城,武英殿。
這裡曾是崇禎皇帝召見臣工的地方,此刻卻彌漫著一種荒誕而淒涼的末世氣息。
沒有莊嚴的禮樂,沒有山呼海嘯的朝賀。隻有一群驚魂未定、官袍皺巴巴的文官,在牛金星聲嘶力竭、帶著顫音的唱禮聲中,如同木偶般機械地跪拜。
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禦座上那個身影。李自成勉強被攙扶著坐直,身上套著一件明顯倉促改製、不甚合體的明黃龍袍,左肩處厚厚的繃帶依舊滲著刺目的暗紅,將龍袍染上一片汙漬。
他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額頭布滿細密的冷汗,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山海關的箭傷和慘敗的恥辱,早已掏空了他的精氣神。
這身龍袍,非但沒有帶來絲毫威嚴,反而像一件沉重的枷鎖,將他死死釘在這覆滅的恥辱柱上。
不得不說,牛金星一幫文人,政治眼光還是有的。
如此情勢下,仍舊舉行登基大典,就是向世人宣告,大明已滅,取而代之的是大順。李自成就是正統,就是這片疆域的新主人。
這一點,就連後世穿越過來的劉體純也不見得明白其中的道道。
“伏惟吾皇,承天受命,奄有四海……”牛金星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執著,試圖用這空洞的儀式為這搖搖欲墜的王朝注入最後一針強心劑。
李自成茫然地看著下方匍匐的臣子,隻覺得一陣眩暈。
他們的臉在搖晃的燭光下模糊不清,那些高呼“萬歲”的聲音,遙遠得如同隔世。
他聽不清牛金星在念什麼,隻感覺肩上的傷口火燒火燎地痛,耳邊是宮牆外隱隱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和爆炸聲!
那是劉體純在德勝門、在安定門外,用血肉和火藥為他爭取的、最後的時間!
登基?大典?天下之主?
李自成嘴角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這一切,在這末日烽煙中,是何等的諷刺!何等的絕望!
他隻覺得自己像一個被架上斷頭台的小醜,而牛金星,就是那個在斷頭台下,還在為他高唱讚歌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