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用力,心裡泛起波瀾。
信中所述,句句戳中他的痛處和野心。缺餉的煎熬,將士的怨氣,對馬阮的切齒痛恨,以及對朝廷刻骨的不信任和隱隱的恐懼,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
“清君側”、“入主南京”、“劃江而治”……這些字眼帶著巨大的魔力,在他腦海中翻騰。
“哼!”
左良玉猛地將信拍在桌上,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大聲喝道:“洪亨九好大的口氣!劃江而治?他多爾袞狼子野心,當我左良玉是三歲孩童不成?此乃驅虎吞狼之計!”
柳先生不慌不忙,躬身道:“侯爺明鑒。然洪先生信中有一句肺腑之言:‘與其坐以待斃,受製於昏君佞臣,不若奮起一搏,掌控自身命運!’
侯爺,您麾下數十萬將士的性命前程,江南億萬百姓的福祉安危,乃至大明的國祚氣運,此刻皆係於侯爺一念之間!是繼續忍氣吞聲,坐視奸佞斷送江山,坐等麾下因缺餉而嘩變潰散?還是振臂一呼,順天應人,做那力挽狂瀾的中興名臣,甚至……開創一番新局?”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卻更具蠱惑性,緩緩說道:“至於北方…侯爺雄踞江南,手握強兵,劃江而治已成事實。屆時是戰是和,主動權在誰手?洪先生與攝政王,不過是提前表達善意,願與強者共處罷了。
總好過現在,侯爺空有擎天之誌,卻被一群蠹蟲捆住手腳,連麾下兒郎的肚皮都填不飽!”
左良玉沉默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
暮色中的長江,滾滾東流,江風帶著涼意吹拂在他臉上。
武昌城的燈火在遠處明滅,他仿佛能看到軍營中士兵們因缺衣少食而麻木或憤懣的臉,聽到他們私下對朝廷、對馬阮的咒罵。他也想起了自己戎馬半生,從一個小卒爬到如今位置的不易,更想起了那些被馬阮排擠打壓、甚至冤死的忠良……
柳先生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火候已經到了。這位梟雄內心的天平,正在劇烈搖擺。他帶來的信和禮物,隻是催化劑,真正燃燒的,是左良玉心中積壓已久的野心、怨恨和恐懼。
良久,左良玉轉過身,臉上已看不出喜怒,隻有深不見底的幽暗。他沒有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隻是淡淡地對柳先生說:
“柳先生一路辛苦,且在武昌盤桓幾日。此事…容本侯細細思量。來人,送柳先生去客房歇息,好生招待。這禮…”
他瞥了一眼那箱珍寶說道:“本侯收下了,代本侯謝過洪先生‘厚意’。”
柳先生心中了然,深深一揖道:“侯爺英明!柳某靜候佳音。”
他知道,種子已經種下,隻待合適的時機和最後一把火,這棵名為“野心”的毒樹,就會結出清廷最想要的果實。
他退出堂外,留下左良玉獨自麵對滿室珠光與窗外無邊的黑暗,以及心中那場即將席卷江南的風暴。
與此同時,武昌城內城外突然多了許多各色人等,這都是清廷派出的細作。
大量細作攜帶金銀,潛入進來。
一時間,武昌城裡,各家酒樓、茶館、妓院生意都紅火起來。
左軍各營的中下層軍官,包括了千總、把總及軍需官等,全部有人請來去“瀟灑”一把。
細作更以“犒勞將士辛苦”、“代為疏通南京關節催餉”為名,送上豐厚“茶水錢”。
酒酣耳熱之時,不免流露出幾分對朝廷的怨恨:
“看看人家劉體純,流寇出身都能養兵不欠餉!咱們跟著左侯爺出生入死,朝廷卻當我們是叫花子!”
“馬士英、阮大铖在南京花天酒地,銀子都進了他們的口袋,哪管我們死活!”
……
江北四鎮。
高傑部駐紮在泗州。
特使攜帶重金和洪承疇許諾,密會高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