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頭,象征著大清威嚴的龍旗取代了左營雜亂的將旗。
然而,入主這座雄城的清軍主帥,並非老謀深算的洪承疇,而是年僅三十餘歲、意氣風發的豫親王多鐸。
作為努爾哈赤第十五子,多爾袞的親弟,多鐸年輕氣盛,戰功赫赫,深得攝政王信任。
此次統領大軍南征,正是他證明自己、攫取更大功勳的絕佳機會。而招撫南方總督洪承疇,則被置於“輔佐”的位置。
武昌寧南侯府,現為豫親王行轅,觥籌交錯,慶功宴正酣。
多鐸高踞主位,一身華貴的滿洲親王服飾,鷹視狼顧,誌得意滿。他舉起金杯,用略帶生硬的漢語向麾下諸將高聲宣示:
“諸位,武昌已下。左逆數十萬烏合之眾,在我大清鐵騎麵前,不過土雞瓦狗。本王略施小計,便叫他們土崩瓦解,跪地乞降。此乃天佑大清,亦是我八旗健兒神威所致!”
他刻意忽略了洪承疇前期大量的情報工作和分化瓦解的布局,將功勞儘攬己身。
他的目光掃過下首略顯沉默的洪承疇,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戲謔:“洪督師,你那些個招降納叛、磨磨蹭蹭的手段,本王瞧著都心急!對付這些南蠻子,就該像在鬆錦對付祖大壽、洪…”
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住,玩味地看著洪承疇瞬間蒼白的臉。
接著又道:“…對付那些不識抬舉的明將一樣,用刀說話,快刀斬亂麻,才是王道!哈哈哈!”
滿堂的滿洲將領爆發出粗豪的哄笑,紛紛附和道:
“王爺英明!”
“南蠻子就是欠收拾!”
“刀快才是硬道理!”
金聲桓、李國英等新降將領,臉色尷尬,隻能低頭賠笑。
洪承疇坐在那裡,如坐針氈。多鐸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心上。
他強忍著屈辱,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道:“王爺用兵如神,雷霆萬鈞,下官…佩服。”
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自己殫精竭慮、步步為營的謀劃,在多鐸眼中竟成了“磨蹭”?自己費儘心機招降納叛,穩定局麵,反被譏諷為“軟骨頭”的手段?這“二臣”的滋味,此刻嘗得格外苦澀。
宴後,洪承疇回到自己略顯冷清的行轅書房。
多鐸的狂笑和滿洲將領鄙夷的目光仍在眼前晃動。
他提筆想寫一份關於如何安撫降軍、穩定湖廣、籌措糧草準備東進的詳細條陳,但筆尖顫抖,竟無法落墨。
“我洪亨九,堂堂兩榜進士,薊遼總督…竟淪落至此!被一黃口小兒當眾羞辱,視如仆役!”
他猛地將筆擲於地上,墨汁濺汙了袍角。
“招撫…招撫…我嘔心瀝血,為大清收服數十萬眾,節省多少兵戈?到頭來,功勞是他的,羞辱是我的!這‘招撫南方總督’,不過是個笑話!”
一股強烈的憤懣和去意湧上心頭。他鋪開信箋,筆走龍蛇,寫下一封措辭懇切卻也暗含怨懟的辭呈:
“臣承疇惶恐頓首:自受命招撫以來,殫精竭慮,未敢有絲毫懈怠。
幸賴攝政王天威,豫親王神武,武昌克複,左營歸順…
然臣才疏德薄,近來深感心力交瘁,舊疾複發,恐難當重任,貽誤軍機。
懇請攝政王天恩,準臣解甲歸田,苟延殘喘…
湖廣善後及東進事宜,豫親王雄才大略,必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實無需臣之駑鈍贅述其間…”
字裡行間,充滿了心灰意冷和對多鐸獨斷專行的不滿。
這封辭呈,以六百裡加急,飛送北京。
北京,攝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