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香樓外的秦淮河,畫舫依舊流光溢彩,絲竹管弦重新響起,仿佛剛才那短暫的震驚從未發生過。然而,消息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漣漪已然擴散。
次日早朝,弘光帝難得地打起精神,在龍椅上接受了這份“意外之喜”的捷報,聲音不大,卻努力維持著天子的威嚴。
“劉愛卿…嗯…劉體純部,忠勇可嘉,殺敵有功,奪回故土臨清,揚我大明國威!特賜玉如意一對,錦緞一百匹,白銀五千兩!其餘有功將士,著兵部議敘封賞!”
這道旨意,與其說是獎賞,不如說是一種象征性的安撫和承認。玉如意和錦緞,更像是給一個遠房親戚的賀禮,而非對力挽狂瀾之將的倚重。
旨意一出,朝堂上反應各異。史可法一係的官員麵露欣慰,雖知杯水車薪,但總算朝廷有了點表示。
馬士英、阮大铖則眼觀鼻鼻觀心,心思早已轉到如何利用此事鞏固權位,以及如何限製這個驟然崛起的“劉帥”上。
散朝後,馬士英、阮大铖府邸的門檻,一夜之間被踏破。
保國公、撫寧侯、誠意伯等勳貴,或親自前來,或遣心腹管家,名義上是道賀,實則是打探。
“閣老,朝廷對那劉體純…究竟是何章程?會召他入京嗎?會讓他總督江北嗎?”
“此人如此悍勇,若坐大山東,會不會…尾大不掉?昔年左良玉殷鑒不遠啊!”
“他捅了韃子這麼大的簍子,多爾袞豈能善罷甘休?清軍報複,首當其衝是江北,會不會連累江南?”
“是否需要…嗯…多招募些家丁護院?這南京城防…”
馬士英撚著胡須,打著官腔道:“諸位多慮了。劉體純雖有小勝,然孤懸山東,終非長久。朝廷自有分寸,恩威並施。
至於清虜報複…江北有史閣部與四鎮,江南有長江天塹,更有王師坐鎮,不足為慮!”
安撫之餘,暗示朝廷不會給劉體純太多實質支持,也不會讓他威脅到南京權貴。
徐青麟等人雖然很快又沉浸在新的鬥雞走馬、醉臥花叢的享樂中,但“劉體純”、“臨清”、“兩個時辰”這些詞,如同細小的刺,紮進了他們麻木的神經深處。
酒酣耳熱之際,偶爾會有人壓低聲音問:
“你說…那個劉…劉帥,他要是真能擋住韃子…咱們是不是就不用往南跑了?”
語氣中帶著一絲僥幸,但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己的茫然和疏離。
對他們而言,劉體純更像一個遙遠而凶悍的傳奇,與秦淮河的溫軟富貴,隔著一道無形的牆。
而在秦淮河畔,那個名為“漱玉軒”的清冷書寓裡,氣氛卻截然不同。破落侯府的小姐李貞娘,不再是那晚媚香樓裡沉默的陪襯。
她偷偷讓貼身丫鬟小翠,花了不少私房錢,輾轉從兵部一個不得誌的書吏那裡,抄來了一份更為詳儘的“捷報”抄本。
雖然依舊語焉不詳,但“滄州劉帥親冒矢石”、“火器犀利,摧枯拉朽”、“陣斬八旗數百”、“生擒敵酋趙應元”等字眼,卻讓她心潮澎湃。
她坐在窗前,對著抄本上“滄州劉帥”幾個字,怔怔出神了許久。
窗外是秦淮河永不落幕的繁華喧囂,窗內是她沉寂已久的閨閣心湖。
她自幼讀詩書,心中也藏著一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影子。
父親早逝,家道中落,看儘世態炎涼,更覺這滿城公卿子弟的醉生夢死令人窒息。
劉體純這個名字,連同他那不可思議的勝利,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從未有過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