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暮春,天氣轉暖,但趙金的心頭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寒意。
自上次收了張旺的羔羊皮襖和紅狐尾棉夜,趙金心裡麵一直不踏實,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一樣。
歡歡喜喜過了年,吃點喝點,正月十五都過完了。
一個多月風平浪靜,張旺也未曾露麵,他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了些。
然而,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這日下工,趙金剛走出工坊大門沒多遠,一個熟悉又令他厭煩的身影便從街角的陰影裡閃了出來,臉上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正是張旺。
“趙兄!留步,留步啊!”張旺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趙金的胳膊,力道之大,讓趙金微微皺眉。
趙金甩開他的手,冷眼看著對方。不過月餘不見,張旺竟像是變了個人,原本還算精明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憔悴,眼窩深陷,嘴角起了一圈火泡,原本體麵的綢緞衣服也顯得有些皺巴巴,沾著塵土。
“張旺?你這是怎麼了?”趙金語氣有點吃驚。
“趙兄,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哇!”
張旺的聲音帶著哭腔,幾乎要當場跪下來,引得路過的幾個工匠側目。
趙金不願在街麵上拉扯,沉著臉,再次被他半推半就地拉進了“南北香”酒樓那個熟悉的雅間。
一進門,張旺便反手插上門栓,撲通一聲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掩麵,肩膀劇烈聳動起來,竟是真的哭了。
“趙兄……兄弟我……我完了啊!”他斷斷續續地哭訴著,編排著早已準備好的謊言。
“年前……年前我不是賺了些錢麼,本想……本想回京城風光風光,誰承想……被幾個舊日同僚拉著去了賭坊……一開始是贏的,後來,後來就入了局啊!幾千兩的本錢,一夜之間就沒了!還……還倒欠了五千兩!五千兩啊!”
他抬起涕淚橫流的臉,抓住趙金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哭著說:“趙兄,那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限我一個月內還錢,否則……否則就要把我沉了永定河,還要去找我家中老小的麻煩!趙兄,看在往日情分上,你救救我,救救我全家吧!”
趙金看著他聲淚俱下的樣子,心中直打鼓,搞不清張旺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他在京城也生活了幾十年,倒也是聽說過,市麵上專有一夥潑皮無賴,設局謀人錢財。
他用力抽回手,麵無表情地說道:“張賢弟,賭博乃無底深淵,你既已踏進去,旁人又如何能救?”
張旺聽了,臉色一變,“嘭!嘭!嘭!”連磕幾個響頭,腦門都出血了。
“趙兄,我的親哥,現在隻有你能救我,要不你弟妹,你侄子、侄女都得被人家賣了!趙兄!趙兄!……”
張旺跪在地上,一直在哭求。
趙金歎口氣,牙一咬說道:
“賢弟,念在舊識一場,你若真是生活無著,幾十兩、上百兩銀子,我趙金還可以周濟一二,助你渡過難關。至於五千兩……哼,你也太高看我了,不吃不喝,我也攢不下來!”
“哥,親哥!你想想辦法,一定要救兄弟!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哥哥!”
張旺仍是伏地不起,哀求不止。
“賢弟,你就彆難為愚兄了,確實是有心無力,幫不了你!”趙金有點不耐煩了。
“哥哥如今是劉將軍麾下的紅人,掌管著偌大的工坊,手指頭縫裡漏點都能救兄弟!”張旺仍不放棄。
“張兄弟差矣!我這也是憑手藝掙點錢養家,和在京城差不多!”趙金冷笑一聲說。
“那可不是,老哥的工坊我看了,比京城的大多了,人也多。這每月的銀子可不會少了!”趙金搖搖頭,
見趙金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張旺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用手背狠狠抹去臉上的涕淚,眼神瞬間變得陰鷙而瘋狂,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才有的目光。
他死死盯著趙金,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
“趙金!你彆給臉不要臉!幾十兩、上百兩?你打發叫花子呢?!”
趙金一聽大怒,要飯的還嫌飯餿!
猛地站起身,推門要走。
張旺一下子撲過來,抓緊了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好!既然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就把底牌亮給你!有人出二千兩黃金!足色的官金!就買你手裡的火帽槍,或者開花彈的配方!隻要你點頭,金子立刻送到你麵前,我的債能還,你也能一夜暴富!”
趙金心頭巨震,雖然隱隱約約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這個數字和如此直白的要求,還是讓他脊背發涼。
他臉色唰地一下子白了,苦笑一聲說:“張旺,彆癡心妄想了!此乃軍國重器,關乎萬千將士性命,關乎抗清大業!莫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二千兩黃金,便是二萬兩,我也絕不會賣!”
趙金這也是江湖上混過的人物,此時乾脆耍起了光棍,
不過,他說的也算是實話。工坊裡的核心機密,他並不知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