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靜得嚇人。侍女仆從早已被屏退。
糜竺站在書案前,臉色灰白,像是抹了一層薄薄的死灰。
他麵前攤開的賬冊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看得人頭皮發麻。
劉駿沒坐,直接走到案前,手掌重重按在那些數字上。
“說。”
糜竺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乾澀:
“主公,核對了三遍。府庫存糧,就算把所有雜糧豆粕都算上,也隻夠全城上下三個月嚼用。”
大手大腳的好處,換來了流民歸心和城池的飛速重建,也抽乾了淮安的最後一點積蓄。
糧食,卡住了脖子。
劉駿沒吭聲,緩緩踱步,鞋底摩擦地麵的細微聲響,在過分安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
三個月?
他媽的。就這麼幾萬人,一個縣的地盤,居然要斷糧了?
穿越過來,掙紮求生,撈功勞,練精兵,收流民,占地方,搞建設,還得了個才貌雙全的準老婆。一切順風順水噢!
結果,站在高處指點江山的爽快感還沒享受夠,冰冷的現實就了撲上來,死死掐住他的咽喉,還把他整個腦袋都摁進了泥漿裡。
被糧食逼上絕路,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他原本想著,再怎麼不行,一個縣養活幾萬人總沒問題。
可他忘了,這裡是古代。畝產低得可憐。之前的存糧早被本地那幫土豪鄉紳倒賣得差不多了。他自己又大搞建設,發放救濟的手筆大得沒邊。
結果就是,整個淮安縣的糧倉,湊不出養活這幾萬張嘴過冬的糧食。
至於什麼救災儲備?夢裡什麼都有。
這狗日的世道,人命不如草芥。誰在乎普通人餓不餓死。
淮安往年餓殍遍野的事情,從來沒斷過。這裡的糧食,金貴得很。
他腦子裡不受控製地閃過現代超市裡堆滿的米麵糧油,閃過酒席上動了幾筷子就倒掉的雞鴨魚肉。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堵在胸口。
隻有真正失去了,他才明白,能活在一個吃飽飯理所應當的時代,是多大的福氣。
他甩開那點無用的感慨,抱著最後一絲僥幸。
“若是購糧,如何?”
“若還按現在的夥食標準,傾儘財力,最多……最多能多撐一個月。”
糜竺低下頭,聲音更低了。
“主公,我們的步子,邁得太急。養民、練兵、興工……每一樣都在燒錢燒糧。是否……是否先停一停?放歸部分百姓,或許能撐到明年秋收。”
“不行。”劉駿搖頭,語氣沒有任何轉圜餘地,“放他們走,就是看著他們去死。”
糜竺長長歎了口氣,不再勸了。
劉駿手掌按著冰冷的桌麵,閉上眼睛。
怎麼辦?
在這裡,糧食就是天。沒糧,人心立刻就散,剛剛攢起來的那點秩序,瞬間就會崩得稀爛。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個畫麵:餓綠了眼睛的流民瘋狂衝擊府庫、易子而食、屍體歪倒在路邊任野狗啃噬……
越想,心裡越亂。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往下爬,冷汗浸濕了內衫。
他猛地用指甲在袖子裡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痛感讓他一激靈。
不能亂。我絕對不能先亂。我要是慌了,下麵的人心就全垮了。一切就真完了。
他睜開眼,眼底那點短暫的惶然被徹底壓了下去,隻剩下淡然。
他擺擺手,語氣聽不出波瀾。
“此事,嚴格保密,不得外傳。子仲,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
糜竺愣了一下,抬頭飛快地瞥了劉駿一眼,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強撐的痕跡。但他什麼也沒看出來,隻能深深作了一揖。
“竺,告退。”
書房門輕輕合攏。
隻剩下劉駿一個人。
陽光從窗欞照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牆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