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那碗熱氣騰騰的湯餅,驅散了深夜的寒意,也暫時衝淡了陸羽心頭的陰霾。
念奴托著腮幫子,蹲在小幾旁,看他吃得風卷殘雲,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像夜空裡的星星。
“大人,慢點吃,彆噎著。”她小聲提醒,又忍不住問,“天後娘娘……沒有為難您吧?”
“為難?”陸羽將最後一口湯喝乾,舒服地歎了口氣,把空碗推到一邊,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何止是為難,簡直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他伸出兩根手指。
“我現在有兩個主子。一個住在宮裡,她看我順眼,就想讓我去把天捅個窟窿。”
他又蜷起一根手指。
“另一個住在這府裡,她看我不順眼,就想讓我去把地鑿穿。”
陸羽靠在椅背上,一臉生無可戀,“一個讓我去鬥宰相,一個讓我去問一個窮書生要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債。你說,我這個小小的八品官,是不是全天下最倒黴的官?”
念奴被他這副模樣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趕緊捂住嘴,小臉憋得通紅。她當然聽得出陸羽話裡的凶險,可他偏偏用一種說書先生講笑話的語氣說出來,讓她那顆懸著的心,不知不覺就放下了大半。
“那……那大人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陸羽攤了攤手,“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地陷下去有矮個子墊著。我這種不高不矮的,隻能先填飽肚子,再想辦法在夾縫裡……活下去。”
他嘴上說著喪氣話,眼神卻漸漸變得銳利起來。
笑鬨過後,念奴收拾了碗筷,識趣地退了出去,還體貼地為他關上了房門。
書房裡,再次恢複了寂靜。
陸羽臉上的輕鬆愜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走到書案前,將三樣東西並排擺開。
左邊,是武則天賜下的,那枚溫潤的墨玉魚符。它代表著天大的恩寵,也代表著監察百官、直奏內廷的無上權力。
中間,是那份記錄著裴炎黨羽的奏章。它像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隨時能將他這個新任的監察禦史,燒得屍骨無存。
而右邊,是太平公主丟下的,那方還殘留著淡淡香氣的素色絲帕。上麵“王勃”兩個字,比千斤巨石還要沉重。
三樣東西,三道枷鎖,也是三個棋局。
武則天的棋局,宏大而凶險,目標是扳倒士族領袖裴炎,為她的登頂之路掃清障礙。這是一場國運之爭。
太平公主的棋局,精巧而惡毒,目標是討回一筆陳年舊債,卻將他直接推向了裴炎盟友的府邸。這是一場人心之試。
看似是兩個獨立的任務,實則環環相扣。
太平公主這一手,堪稱絕妙。
她知道母親讓自己去查裴炎,卻苦於沒有切入點。她便親手遞過來一個切入點——鄭國公府。
你去,就是執行她的命令,也是在為天後辦事。你若辦成了,功勞有她一份;你若辦砸了,觸怒了鄭國公,惹了一身騷,那也是你陸羽學藝不精,與她無關。她甚至可以反過來,在母親麵前說自己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中用。
她用區區一樁舊事,就將自己從被動的“被監視者”,變成了主動的“出題人”,順便還把他這個母親的“新寵”,牢牢地綁在了自己的戰車上。
好一招一石三鳥。
陸羽的指尖,輕輕拂過那方柔軟的絲帕。
他不得不承認,與這些天生就站在權力巔峰的人玩心眼,實在是耗費心神。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常人難以揣度的深意。
但他,也不是尋常人。
“係統。”陸羽在心中默念,“調出王勃的資料。”
眼前,一道隻有他能看見的淡藍色光幕,緩緩展開。
【姓名】:王勃
【身份】:鄭國公府西席
【氣運】:文曲星隕暗紫)氣運值888(星光黯淡,已遭重創,然命格之中,尚存一絲死灰複燃之機!)
【當前情感】:【鬱鬱不得誌深灰)】、【懷才不遇幽藍)】、【窮困潦倒漆黑)】、【一絲不屈傲骨微金)】
陸羽的瞳孔,微微收縮。
果然是潛力股!
雖然氣運值低得可憐,幾乎已經跌破了紫色品階的底線,情感狀態也是一片灰暗,但那一道“暗紫”的品階,和那一抹微弱卻頑強存在的“不屈傲骨微金)”,就像是漆黑礦洞裡,唯一閃爍的鑽石光芒。
這說明,王勃這顆蒙塵的明珠,還沒有徹底失去光彩。
他隻是……缺一個機會。
一個能讓他重新燃燒起來的機會。
陸羽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