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茂德的話,像一條冰冷的蛇,順著陸羽的腳踝向上盤繞,話音裡每一個字都帶著濕滑的粘液和隱秘的毒牙。
“不乾淨的東西?”陸羽笑了,那笑容在陰沉的天光下,顯得格外清亮,仿佛能驅散幾分大理寺門前的陰霾。
他迎著孫茂德審視的目光,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門前。
“孫大人說的是。本官此來,正是奉了天後之命,來掃一掃這大理寺裡,某些汙了王法,臟了青天的‘不乾淨的東西’。”
一句話,將那條毒蛇的原話,變成了一柄反手刺出的利刃。
孫茂德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那抹暗紅色的殺機,幾乎要抑製不住地滿溢出來。他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侍禦史,不僅有膽子闖門,更有膽子當麵頂撞自己。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子!
“陸大人說笑了。”孫茂德很快恢複了那副笑裡藏刀的模樣,他乾笑兩聲,側身讓開了通往大理寺內部的道路,“陸大人乃是天後跟前的紅人,前途無量,下官佩服,佩服。請吧,裡麵請。”
他不再多言,轉身先行。那緋色的官袍背影,像一個引路的幽魂,飄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陸羽麵色平靜,邁步跟上。
一踏入大理寺的門檻,一股混雜著陳腐血腥與陰濕黴爛的氣味便撲麵而來,濃鬱得幾乎令人作嘔。四周的光線驟然變暗,高大的建築遮蔽了天光,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讓人感覺像是走進了一座巨大的墳墓。
院內廊柱粗大,漆成暗紅色,不知是原本的顏色,還是真如傳聞那般,被鮮血浸染而成。來往的官吏差役,一個個行色匆匆,臉上都帶著一種麻木不仁的陰沉。他們看到孫茂德,紛紛躬身行禮,但看向陸羽的眼神,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好奇、排斥,以及一絲幸災樂禍。
這裡是他們的地盤,一個外人,尤其是一個來自禦史台的言官,在這裡就像是掉進墨缸裡的一點白,突兀而刺眼。
“陸大人,這邊請。”孫茂德將陸羽引至一間偏廳,廳內陳設簡單,卻透著一股森然之氣。他吩咐下人上了茶,那茶水呈一種詭異的深褐色,散發著苦澀的氣味。
“陸大人,關於晁敬一案,其實案情十分明了。”孫茂德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著浮沫,眼皮都未曾抬起,“晁敬貪贓枉法,證據確鑿。昨夜,許是知道罪孽深重,無顏麵對天後,便在獄中懸梁自儘。下官已經連夜審結,所有的人證、物證,以及晁敬的親筆供狀和遺書,都已整理成卷,正準備呈報禦史台和政事堂。”
他頓了頓,抬起眼,那雙毒蛇般的眼睛裡,帶著一絲虛偽的體恤。
“下官知道,陸大人公務繁忙,又是天後看重之人,何必為這等小案,親涉這汙穢之地?來人!”
他提高聲音喊了一聲。
門外立刻有小吏應聲而入,手中捧著一摞厚厚的卷宗。
“將晁敬案的卷宗,交給陸大人過目。陸大人,您看,您所需要的一切,下官都已為您備好。您隻需在此安坐品茗,將卷宗帶回,便可向天後複命了。”
這一手,玩得又圓滑又陰險。
他將一切都做得“合情合理”,將一份天衣無縫的“鐵案”擺在你麵前。你若接受,便是默認了他大理寺的結論,承認晁敬就是畏罪自殺,那之前所有的疑點都將被一筆勾銷。你不僅扳不倒周興,反而成了替他背書的人。
你若不接受,那你就是不信任他這個大理寺卿,就是無理取鬨,存心找茬。
陸羽看著那堆積如山的卷宗,又看了看孫茂德那張偽善的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端起茶杯,聞了聞,又放下了。
“孫大人的茶,太苦。”
孫茂德的眉毛微微一挑。
陸羽站起身,走到那名捧著卷宗的小吏麵前,卻沒有伸手去接。
“卷宗,本官自然要看。但本官更想看的,是卷宗上寫不出來的東西。”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
“天後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真相,不是一堆冷冰冰的文書!孫大人以為,憑著幾本卷宗,就能打發本官,就能應付天後嗎?”
他猛地一拍桌案,茶杯應聲而倒,深褐色的茶水潑灑而出,在桌麵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醜陋的疤痕。
“還是說,孫大人覺得,這案子裡,有什麼東西,是見不得光的,是怕本官看到的?”
偏廳內的空氣,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