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長安城平整的石板路上緩緩行駛,車輪碾過街石,發出單調而規律的“咯噔”聲。
車廂內,陸羽攤開手掌,那張被他攥得有些溫熱的紙條靜靜躺在掌心。
“梅花好看,剪子也快。當心,彆成了被剪掉的那一朵。”
娟秀的字跡,帶著上官婉兒獨有的風骨,每一個筆畫都像她的人一樣,看似柔美,實則鋒利。這絕不是一句簡單的提醒,更像是一句來自權力最頂端的讖言。
梅花是誰?是太平公主,還是他自己這新晉的“紅人”?剪子又是誰?是天後,還是太平?抑或是,她們母女二人,都是執剪之人?
陸羽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紙條的邊緣,心中那份扳倒周興、連升兩級的喜悅,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寒意衝刷得一乾二淨。他忽然明白,武則天在含元殿上的那番話,既是賞賜,也是警告。
“朕的女兒,朕的臣子,朕,信得過。”
這話的意思是,女兒是女兒,臣子是臣子。他可以做她的臣子,但絕不能成為她女兒的“人”。
上官婉兒的這張紙條,不過是用一種更私人的方式,將這句潛台詞說得更明白。
天後給了他一把鑿子,讓他去探船底的窟窿,卻沒有給他一張可以隨意行走的船票。他每一步,都必須在天後的注視下,踩著她劃定的路線。
至於太平公主……
陸羽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公主殿下那雙亮得驚人的鳳目,以及【勢利眼】技能下,那條連接著他與公主,交織著亮綠與粉色的關係線。他們剛剛達成了更深層次的“捆綁”,轉眼間,天後的“剪子”就遞了過來。
這哪裡是康莊大道,分明是萬丈懸崖上的鋼絲。
“大人,禦史台到了。”車夫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陸羽將紙條收進袖中,整了整身上嶄新的緋色官袍,推開車門。
眼前的禦史台,是一座莊嚴肅穆的官署,青磚黑瓦,門口立著兩尊巨大的獬豸石像,象征著法度與公正。空氣裡似乎都彌漫著一股冰冷而剛直的氣息。
他剛踏上台階,門口的守衛便立刻躬身行禮:“見過陸侍禦史。”
顯然,他的任命已經傳遍了這裡。
一入官署,那種無形的壓力便撲麵而來。來來往往的官員,大多身著六品以下的綠袍,見到陸羽這身刺眼的緋色,以及他那過分年輕的臉,表情各異。有低頭快步走過的,有遠遠拱手示意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探究。
陸羽開啟了【勢利眼】。
瞬間,整個官署大堂在他眼中化作了一張巨大的蛛網。無數條顏色各異的線縱橫交錯。大部分官員身上,都延伸出一條或粗或細的綠色絲線,最終彙集到大堂儘頭,那間屬於宰相裴炎的門生故舊的圈子裡。有幾條金色的線,微弱卻堅定地連接著皇宮的方向,那是天後的死忠。
而他自己,則像一個剛剛闖入蛛網的異物,身上除了那條連向太平公主的線,和一條連向皇宮的金色君臣線外,幾乎是孤立無援。四麵八方投來的,儘是代表著【觀望】的灰色,和代表著【嫉妒】與【敵意】的淡紅色。
“陸侍禦史。”一個乾瘦的中年官員走了過來,臉上掛著程式化的笑容,“下官乃禦史台主簿,奉禦史大夫之命,在此等候多時了。您的官署已經備好,請隨我來。”
禦史大夫,是禦史台的最高長官,正三品大員,名叫李敬玄,是朝中有名的“老資格”,也是裴炎的堅定盟友。
陸羽跟著主簿穿過大堂,來到後院一處偏僻的角落。眼前是一間小小的公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窗戶紙都微微泛黃。
“陸侍禦史,您看,這裡清淨。”主簿笑嗬嗬地推開門,一股陳舊的黴味撲麵而來,“大夫說了,您年輕有為,不喜俗務叨擾,這裡最適合潛心辦案。”
陸羽掃了一眼屋內。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個空空如也的書架,沒了。
好一個“清淨”。
這便是官場,給了你天大的名頭和品階,卻能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給你最直接的難堪。
“有勞了。”陸羽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主簿又指了指門外站著的兩個小吏:“這是給您配的令史,張達,王五。以後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他們。”
那兩人連忙上前行禮。一個叫王五的,賊眉鼠眼,眼神閃爍,一看就是個隻會鑽營的老油條。另一個叫張達的,四十歲上下,身材微胖,一臉的苦相,穿著洗得發白的官服,眼神裡透著一股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麻木。
陸羽的目光在張達身上停頓了一下。
【姓名】:張達
【身份】:禦史台令史
【氣運值】:55100灰)
【情感狀態】:【麻木】、【不甘】、【一絲正直】
陸羽心中微微一動。
待主簿走後,那王五立刻湊了上來,滿臉堆笑:“陸大人,您是不知道,您扳倒周興那事,在咱們長安城都傳遍了!真是大快人心啊!下官早就看那幫酷吏不順眼了!您有什麼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的絕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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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羽笑了笑,不置可否,轉頭看向一言不發的張達:“張令史,在本官手下做事,感覺委屈嗎?”
張達猛地一抬頭,似乎沒料到新上司會問這個,愣了半晌,才呐呐地說道:“不……不委屈。為朝廷效力,都是本分。”
“本分?”陸羽走到他麵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力,“我聽說,你入禦史台十年,曾三次上書彈劾官員貪腐,結果三次都被打了回來,還被貶為令史,一坐就是五年。這也是你的本分?”
張達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眼中的麻木,被一種巨大的屈辱和震驚所取代。
他想不通,這位新來的、高高在上的侍禦史,怎麼會知道自己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破事。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陸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我這裡有一樁差事,你敢不敢接?”
張達看著陸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不知為何,那顆早已冰冷的心,竟莫名地燃起了一絲火苗。他猛地一咬牙,躬身到底:“請大人吩咐!”
“好。”陸羽從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擬好的公文,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