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上官婉兒的身影被宮燈拉得細長，正不疾不徐地朝著公主府的方向走來。她手中提著一盞小巧的琉璃燈，火光映著她清麗而平靜的側臉，仿佛這深夜的皇城，不過是她家中的庭院。
車廂內，剛剛還因陸羽的承諾而心潮澎湃的太平公主，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去了幾分。她順著陸羽的視線望去，眸光微凝，原本融融的春意，驟然添上了一抹深秋的涼意。
“她來做什麼？”太平公主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管的戒備。
這句問話，既是問陸羽，也是在問自己。上官婉兒是母親的影子，她的出現，從來都不僅僅代表她自己。
陸羽心中那個大膽的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按捺下去。時機未到。他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對著太平公主，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
“殿下，婉兒姑娘深夜到訪，想必是天後有要事相商。臣在此，多有不便。”他一邊說，一邊起身準備下車。
這是一個完美的脫身之辭。既合情合理，又不動聲色地提醒了太平，他們的關係，還需避人耳目，尤其要避開武則天的耳目。
太平公主冰雪聰明，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心中雖有萬般不舍與一絲被攪擾的不快，但理智終究占了上風。她看著陸羽，眼神複雜，既有女人的幽怨，又有政治盟友的默契。
“先生思慮周全。”她點了點頭，沒有再強留。隻是在他即將下車時，她忽然又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狡黠的玩味，“先生的賀禮，我可是已經送到了。明日早朝，我等著看先生如何點燃那第一把火。”
“定不負殿下所托。”陸羽躬身一禮，轉身掀開車簾。
清冷的夜風撲麵而來，他走下車駕，恰與提燈而至的上官婉兒，在公主府門前的石階下相遇。
“陸侍禦。”上官婉兒停下腳步，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如水，仿佛對他從公主車駕上下來這件事，沒有絲毫意外。
“上官待詔。”陸羽回了一禮，兩人擦肩而過。
他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那道清冷的目光，在自己背上停留了一瞬。他甚至能猜到，此刻上官婉兒頭頂的情感狀態，必然是【審視】與【探究】的交織。
這盤棋，越來越有趣了。
……
第二日，天光微亮。
陸羽沒有直接去禦史台報到，而是先回了一趟弘文館。他如今官階已升，但許多私人物品和一些尚未歸檔的校勘文稿，還留在這裡。
弘文館內，依舊是熟悉的墨香與書卷的沉靜氣息。但氣氛，卻與往日截然不同。
他一路走來，那些曾經與他談笑風生的同僚，如今見到他，要麼遠遠地便低下頭，要麼就是勉強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拱手道一聲“陸侍禦”，便匆匆走開。
敬畏、疏遠，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嫉妒與敵意。
陸羽心中了然。一夜之間，他從一個與他們平起平坐的九品校書郎，變成了高高在上的侍禦史，更是天後與公主眼前的紅人。他與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道無形的天塹。
他對此並不在意，徑直走向自己原來的那方小小的書案。
書案上，東西已經被人收拾過，一摞摞書卷整齊地碼放著。一個須發半白的老者，正背著手，站在書案前，似乎在端詳著什麼。
是弘文館的陳思齊陳學士。
此人是館中的老資格，學問紮實，性情方正，在士林中頗有聲望。隻是為人有些迂腐守舊，據說與一些舊太子黨的文人，私交甚好。
陸羽在清洗酷吏周興黨羽時，曾查過此人，但並未發現他有任何不法之舉，便沒有動他。
“陳學士。”陸羽走上前，拱手行禮。
陳思齊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種溫和的、長者對後輩的關切笑容。“陸侍禦來了。老夫正想著，你如今身居高位，公務繁忙，這些雜物，本該讓下麵的人替你送去府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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