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房之內,空氣仿佛凝滯了。
那股由【嫉妒】與【殺機】交織而成的無形壓力,像深冬的寒流,從四麵八方湧向陸羽。
然而,陸羽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緊張。他甚至還對著書案後的禦史中丞劉景先,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晚輩見到前輩時應有恭謹的微笑。
“下官陸羽,拜見中丞大人。”他躬身行禮,不卑不亢。
劉景先並未立刻讓他起身,他端著茶盞,用杯蓋不緊不慢地撇著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雙深陷在眼窩裡的眸子,透過嫋嫋升起的熱氣,像鷹隼一樣審視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整個長安官場,誰不知道陸羽是天後欽點的紅人?一個九品校書郎,一躍成為從六品的侍禦史,這等恩寵,足以讓無數在官場裡熬白了頭發的人嫉妒到發狂。
劉景先,便是其中之一。他身為宰相裴炎的心腹,天然就站在了武氏新貴的對立麵。陸羽的崛起,在他看來,不啻於一根紮進李唐江山肌體裡的毒刺。
“陸侍禦史,不必多禮。”
許久,劉景先才放下茶盞,聲音平緩,聽不出喜怒。“本官這幾日公務繁忙,一直沒能與陸侍禦史見上一麵,倒是本官的疏忽了。”
這話聽著客氣,卻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疏離。言下之意,你陸羽雖然是天後紅人,但在這禦史台,我劉景先才是你的頂頭上司。
“中丞大人言重了,大人為國事操勞,下官豈敢因私事叨擾。”陸羽直起身,笑容依舊溫和。
“嗯。”劉景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向來不喜歡這種油滑的年輕人,可偏偏,這小子外表俊朗,姿態謙恭,讓你抓不到任何錯處。“坐吧。”
陸羽依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半個屁股,腰背挺得筆直,一副隨時準備聆聽教誨的模樣。
“陸侍禦史年紀輕輕,便能連破大案,扳倒周興那樣的酷吏,當真是後生可畏啊。”劉景先慢悠悠地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天後在朝堂上,可不止一次誇讚你‘智勇雙全’呢。”
“皆是仰賴天後聖明,與中丞大人及台裡諸位同僚的支持,下官不過是做了分內之事,不敢居功。”陸羽滴水不漏地答道。
劉景仙眼中的不悅一閃而過。這小子,滑得像條泥鰍。
他決定不再兜圈子。
“說得好!在其位,謀其政,我等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劉景先身體微微前傾,一雙眼睛終於直視陸羽,那【試探】的黃光陡然熾盛起來,“既然陸侍禦史有如此才能,本官這裡,正好有一樁積壓已久的懸案,想交由你來處置。”
來了。
陸羽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榮幸。
“下官初來乍到,經驗尚淺,恐難當此重任。不知是何要案,竟能讓中丞大人如此費心?”
劉景先從手邊一摞落了灰的卷宗裡,抽出最下麵的一本,隨手丟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案。”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三個月前,一名來自波斯的薩珊朝貢商人,在西市被人謀害,隨身攜帶的一批預備獻給宮裡的頂級貢品‘火浣布’,也不翼而飛。大理寺和京兆府查了兩個多月,一無所獲,最後隻能將案子移交到我們禦史台,成了無頭公案。”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這案子,牽扯到外邦使臣,影響不小。可偏偏線索全無,人證物證俱缺,著實棘手。本官思來想去,滿朝文武,怕是也隻有智勇雙全的陸侍禦史,才有望偵破此案,為我大唐挽回顏麵了。”
這頂高帽子扣下來,簡直要把人壓死。
陸羽的目光落在那本陳舊的卷宗上,他甚至不用看,就能猜到裡麵的內容有多“乾淨”。
一樁死了外邦人的案子,兩個頂級衙門查了兩個月都查不出結果,最後丟給禦史台這個監察機構,本身就說明這案子是個燙手的山芋,誰碰誰倒黴。
要麼,是凶手背景太大,大理寺和京兆府都不敢深查;要麼,就是真的毫無線索,成了死案。
劉景先將這案子交給自己,用心何其歹毒。
查不出來,就是無能,正好借此打壓他這個天後新寵的氣焰,讓他明白禦史台是誰的地盤。
若是走了狗屎運查出來了,那更好辦。能讓大理寺和京兆府都束手的案子,背後牽扯的勢力豈是等閒?到時候不管得罪了誰,劉景先都能坐山觀虎鬥,甚至還能以“辦案不力,引發朝局動蕩”為由,再參他一本。
這根本就是一個死局。
公房內,幾名正在埋首文書的禦史,此刻也都悄悄豎起了耳朵,眼角的餘光不時瞟向這邊,神色各異。有幸災樂禍的,有暗自搖頭的,也有幾分同情的。
“怎麼?”劉景先見陸羽沉默不語,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壓迫感,“陸侍禦史……是覺得此案棘手,不敢接嗎?”
陸羽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書案前,竟是親手拿起了那本積滿灰塵的卷宗,還煞有介事地用袖子撣了撣上麵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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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丞大人說笑了。”他抬起頭,目光清澈,直視著劉景先那雙陰鷙的眼睛,“為陛下分憂,為朝廷雪恥,乃我輩禦史之天職,何來敢與不敢之說?”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天真”的困惑。
“下官隻是在想,此案既然如此重要,為何大理寺和京兆府,竟會查了兩個月都毫無頭緒?莫非……是這兩個衙門裡,有人玩忽職守,故意拖延?”
這話一出,劉景先的臉色微微一變。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子!這是在反將一軍!
禦史台的本職工作就是監察百官。陸羽這話,等於是在暗示,他接下案子後,第一步就是要去查大理寺和京兆府的“玩忽職守”之罪。這兩個衙門,主官可都不是簡單人物,背後盤根錯節,誰沒幾個同僚故舊?陸羽這麼一搞,等於把水攪得更渾,讓那些原本想看熱鬨的人,也不得不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