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閣外,那小宦官尖銳的通報聲,如同一陣寒風,瞬間吹散了閣樓內所有的暖意與從容。
榮國夫人,楊氏。
這個名字在上官婉兒的腦海中炸開,讓她精心布置的輿圖棋盤,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掀翻。她下意識地看向陸羽,那雙總是清亮沉靜的眸子裡,第一次浮現出難以掩飾的驚亂。
武三思是狼,凶狠直接,尚有跡可循。而這位榮國夫人,卻是盤踞在武氏這棵大樹根部的老藤,看似枯槁,實則堅韌無比,根須早已盤根錯節,深入朝堂的每一寸土壤。她浸淫內宅爭鬥與政治風波數十年,手段之圓滑,心思之深沉,遠非她那個囂張跋扈的兒子可比。
她不請自來,還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個到場,這其中的意味,比太平公主帶著武三思前來,還要險惡三分。
這是宣示主權。
她以長輩的身份,天後的堂嫂,梁王的母親,理所當然地要成為這場雅集的主人。她一到,這場由陸羽和上官婉兒主導的“清談”,性質就徹底變了。它會變成榮國夫人的“堂會”,所有賓客都將籠罩在她的威勢之下,相王李旦還未登場,氣勢上便已輸了七分。
“她想鳩占鵲巢。”上官婉兒的聲音壓得很低,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陸羽臉上的輕鬆也已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人遇到猛虎時的專注與警惕。他走到窗邊,撩開一絲縫隙,恰好能看到那輛極儘奢華的馬車緩緩停穩,幾名健碩的仆婦小心翼翼地放下腳凳,鋪上錦墊。
他的眼中,係統麵板無聲浮現。
【目標人物:榮國夫人楊氏】
【身份:武三思之母,武則天堂嫂】
【氣運值:富貴終老)】
【當前情感狀態:【倚老賣老深紅)】、【輕蔑黃)】、【試探藍)】、【一絲警惕微紫)】】
果然是來者不善。
“走吧,婉兒。”陸羽轉過身,臉上卻忽然綻開一個燦爛得近乎於諂媚的笑容,“菩薩登門,豈有不去跪迎的道理?遲了半步,都是我等小輩的大不敬。”
上官婉兒一怔,看著他那副誇張的表情,心中的緊張竟被衝淡了幾分,隨即明白了過來。對付這種喜歡拿捏身份架子的老夫人,你越是敬畏,她越是得意;你若敢硬頂,便是失了禮數,授人以柄。唯有將她捧到天上去,用最極致的恭敬,反而能讓她一身的力氣無處可使。
兩人快步下樓,恰好迎上榮國夫人在一眾仆婦的簇擁下,步履緩慢卻極有威勢地走了進來。她身穿一件暗紫色繡金團福紋樣的寬袖大袍,滿頭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插著一支赤金點翠的鳳凰步搖,臉上皺紋雖深,一雙眼睛卻依舊銳利如鷹,掃視著澄心閣內雅致的陳設,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哎喲,老身來得唐突,沒擾了兩位小友的清淨吧?”她看見陸羽和上官婉兒,開口說道,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擾了!您可真是擾了我們了!”陸羽一個箭步上前,搶在上官婉兒之前,躬身便是一個九十度的大禮,語氣誇張得像是戲台上的念白,“老夫人,您這一來,把天上的文曲星都給驚動了!我們這小小的澄心閣,原本隻是螢火之光,您老人家一來,頓時蓬蓽生輝,日月無光啊!我們正愁這雅集分量太輕,壓不住場麵,您可倒好,您就是定海神針,是這神都城的福氣!”
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偏偏還帶著十二分的“誠懇”。
饒是榮國夫人久經風浪,也被陸羽這套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跪舔”給弄得一愣。她準備好的一肚子敲打、試探的話,竟被堵得一句也說不出來。她能說什麼?難道說“我沒那麼大福氣”?那豈不是自降身份。
上官婉兒站在一旁,強忍著笑意,對著榮國夫人斂衽一禮,姿態端莊,言語恭敬:“陸總校官言語無狀,還望老夫人海涵。能得老夫人親至,是婉兒與澄心閣的榮幸。”
一捧一拉,配合得天衣無縫。
榮國夫人眼中的輕蔑淡了幾分,警惕卻深了一層。她深深地看了陸羽一眼,這個年輕人,比她想象的,還要滑溜。
“油嘴滑舌。”她哼了一聲,卻也沒再多說什麼,由著陸羽和上官婉兒,將她“請”上了閣樓。
陸羽親自將她引到東側最尊貴的主位上,那位置視野最好,光線最足,卻也最是孤單,正對著樓下庭院,與其他席位隱隱隔開。
“老夫人,您是我們這雅集的‘鎮山之寶’,必須得坐在這最高處,替我們看著,免得這群小輩們失了規矩。”陸羽笑嘻嘻地解釋道。
榮國夫人坐在鋪著厚厚軟墊的席位上,看著下方那些明顯矮了一截的席位,心中雖覺舒坦,卻也品出了一絲不對味。這哪裡是眾星捧月,分明是把她當成一尊牌位給供起來了。她成了“長輩”,成了“評判”,反而不好再直接下場參與各方勢力的拉攏與交鋒。
她剛想說些什麼,樓下已陸續有賓客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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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侍郎裴光庭夫人,庫狄氏到——”
“戶部尚書崔知溫夫人,盧氏到——”
一位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在侍女的引領下走進澄心閣,當她們抬頭看到高踞上首的榮國夫人時,無一例外,臉色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幾位本想與武家交好的,立刻滿臉堆笑地上前請安,氣氛熱絡。而另一些與世家門閥關係緊密的,則隻是遠遠地行了一禮,便尋了位置坐下,神情疏遠。
一場無聲的站隊,已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