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內,時間仿佛凝固了。
炭火在盆中發出輕微的“畢剝”聲,將眾將臉上陰晴不定的神情,映照得格外分明。丘神績坐回了椅子上,卻如坐針氈,粗壯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眼神時不時地瞟向帳門,又飛快地瞥一眼那個站在沙盤邊,神情淡然的陸羽。
程務挺端坐主位,閉目養神,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可他那放在案幾上的手,卻始終沒有離開過那根代表帥權的令箭。
其餘諸將,則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議事?還議什麼?
所有的言語、所有的謀劃,此刻都懸在了半空中,隻等著一個來自五十裡外的答案。那個答案,將決定這個突然闖入他們世界的年輕文官,究竟是一個信口雌黃的瘋子,還是一個算無遺策的鬼才。
等待,是最熬人的酷刑。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帳內的空氣壓抑到幾乎要滴出水來的時候,一陣急促而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帳外。
“報——!”
一個嘶啞的聲音,帶著風塵與疲憊,穿透了帳幔。
緊接著,帳簾被猛地掀開,一名斥候校尉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滿身塵土,嘴唇乾裂,單膝跪地,聲音卻因極度的震驚而顯得有些尖利:“稟……稟大元帥!稟各位將軍!”
丘神績“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被他帶得翻倒在地,發出一聲巨響。
“快說!看到什麼了?!”他吼道。
那斥候校尉咽了口唾沫,抬頭看了一眼主位上的程務挺,又用一種見了鬼似的眼神,飛快地掃了一眼站在沙盤旁的陸羽。
“回……回大帥,丘將軍!末將奉命,率五十名弟兄,潛至狼牙穀外。果……果然見……見到一支突厥運糧隊,自穀中而出!”
此言一出,帳內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丘神績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人數!頭領!時辰!”
“人數約莫三百上下,護衛鬆懈,甚至有人在馬上飲酒!為首的是一名突厥百夫長!他們出穀的時辰,正是酉時三刻!與……與陸大使所言,分毫不差!”
斥候校尉幾乎是喊出了最後幾個字。
分毫不差!
這四個字,像四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帳內所有將領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如果說陸羽之前對狼牙穀的判斷,是基於情報和地形的驚人推演,那還可以用“智謀超群”來解釋。可這運糧隊出穀的時間、人數、頭領官職,甚至連對方“戒備鬆懈”的狀態都說中了,這……這已經超出了智謀的範疇。
這不是推演。
這是親眼所見!
“哐當!”
丘神績手中的茶杯,失手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他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此刻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精彩紛呈。他看著陸羽,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質問,想咆哮,想說這不可能。可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他最信任的斥候親口說出,讓他所有的質疑,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其餘的偏將校尉,更是滿臉的駭然與敬畏。他們看向陸羽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那不再是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不是看一個來自朝堂的監軍,而是在看一個……一個能洞察天機的怪物。
一直半眯著眼睛的黑齒常之,此刻緩緩睜開了雙眼。他沒有看跪在地上的斥候,也沒有看失態的丘神績,他的目光,如同一潭深水,牢牢地鎖定在陸羽身上。
良久,他才用一種極為沙啞,卻又帶著一絲奇異敬意的聲音開口:“陸大使……神算。”
這兩個字,分量千鈞。
從這位素以沉穩和智謀著稱的沙場宿將口中說出,無疑是對陸羽能力的最大肯定。
然而,主位上的程務挺,卻依舊沒有動。
他緩緩睜開眼,那雙渾濁卻銳利如刀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陸羽。沒有震驚,沒有讚許,隻有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冰冷與審視。
他心中的驚濤駭浪,遠比任何人都要猛烈。
作為三軍主帥,他掌握著最全麵的情報,對戰局的理解遠超旁人。正因如此,他才更清楚陸羽這份“預言”的可怕。這已經不是凡人能夠觸及的領域了。
未卜先知?
不。程務挺不信鬼神。
那麼,就隻剩下一種可能。
這個年輕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甚至在突厥人的核心區域,安插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能夠直達天聽的眼線!
這個念頭,如同一條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
對於一個掌控十萬大軍的元帥而言,這比突厥人的五萬鐵騎,要可怕一萬倍!
“陸大使。”
程務挺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
這個問題,如同一柄尖刀,直刺核心。整個大帳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陸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