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卻洗不淨山坳間的血腥與尷尬。
那十餘名突厥親衛,像一群被施了定身術的木樁,背對著他們的公主,站得筆直。無人敢動,無人敢言,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得輕緩,生怕一絲多餘的聲響,會引來身後那柄淬著寒光的彎刀。
空氣,仿佛凝固了。
阿史那·朵顏站在陸羽身前,胸膛劇烈地起伏。那張因憤怒和羞恥而漲紅的俏臉,在清冷的月色下,顯得既倔強又無助。
救他?
用那種……那種方式?
讓她,草原的明珠,默啜可汗最驕傲的女兒,去俯下身,用自己的嘴,為這個毀了她大軍、將她驕傲踩在腳下的敵人,吸出傷口裡的毒血?
這比讓她戰敗投降,還要屈辱一萬倍!
她寧可用手中的刀,乾脆利落地結果了他,也絕不受此羞辱。
刀鋒,在她的指間微微顫動,映出她眼中掙紮的寒光。
可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回陸羽身上。
他躺在那裡,蜷縮著,身體因劇毒的侵蝕而不住地顫抖。那張總是掛著一絲戲謔與從容的俊朗麵孔,此刻痛苦地扭曲著,嘴唇已然青紫,隻有微弱的氣息,證明他還活著。
他就要死了。
死在自己族人最卑劣的毒藥之下。
這個念頭像一根刺,狠狠紮進了阿史那·朵顏的心裡。
她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一幕幕畫麵。
山坡上,他一襲青衫,在萬軍之中從容布局,談笑間,自己的先鋒營灰飛煙滅。
亂軍中,他一馬當先,化身殺神,那淩厲的刀光,那悍不畏死的衝鋒,竟是為了生擒自己。
還有他倒下後,那雙依舊清澈、帶著一絲調侃的眼睛,對她說出的那兩個字——“袍澤”。
這個人,是她的敵人,是她此生最大的恥辱。
但也隻有這樣的人,才有資格,堂堂正正地死在她的彎刀之下。
死於毒藥?
不。
那不僅是他的窩囊,更是她阿史那·朵顏的無能!是她對自己戰利品的玷汙!
“嗬……嗬……”
陸羽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嘶鳴,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那名年長的親衛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轉了回去,聲音裡帶著焦急:“公主,再不施救,就……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這三個字,像一柄重錘,敲碎了阿史那·朵顏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她死死地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那雙燃燒著怒火與羞憤的鳳目,最終化作了一抹決絕。
“鏘!”
彎刀被她狠狠插進身旁的泥土裡。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赴死一般,決然地跪了下去。
冰冷的膝蓋,硌在堅硬的碎石上,傳來陣陣刺痛。但這種痛,遠不及她此刻內心的煎熬。
她看著陸羽左肩那片烏黑腐爛的血肉,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那股屬於草原女兒的悍勇,在此刻化作了支撐她沒有逃走的唯一力量。
閉上眼,再猛地睜開。
她俯下身,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陸羽冰冷的皮膚上。
陸羽的意識,早已沉入一片冰冷黑暗的深海。
無儘的寒冷,從四肢百骸湧來,要將他的靈魂徹底凍結。
【警告!生命力持續下降!10……9……8……】
【係統保護機製啟動失敗……毒素等級過高……】
【投資目標‘阿史那·朵顏’情感狀態劇烈波動……】
一連串的紅色警報,在他腦海中徒勞地閃爍著,像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就在他即將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瞬間,一點溫熱,帶著一絲顫抖,忽然觸碰到了他左肩最冰冷、最痛苦的地方。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觸感。
柔軟、溫潤,卻又帶著一絲笨拙和抗拒。
緊接著,一股輕柔而堅定的吸力傳來。
一股混雜著鐵鏽味和苦澀味的暖流,從傷口處被緩緩抽離。每一次抽離,都帶走一絲刺骨的陰寒,換來一縷微弱的暖意。
黑暗的深海中,仿佛照進了一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