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曲江池畔。
皇家禦苑早已戒嚴,池邊搭建起高大的觀景台,明黃色的華蓋下,武則天鳳袍加身,居中而坐。太子李旦與太平公主分侍左右,再往下,是文武百官,按照品階,依次落座。
長安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了。裴炎端著茶杯,眼簾低垂,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上官婉兒則站在太平公主身後,一雙秀目凝望著遠處碧波蕩漾的湖麵,心中泛起一絲連自己都說不清的擔憂。
觀景台外,是聞訊而來的數萬百姓,被禁軍隔在遠處,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
這場比試,已經從兩個人的意氣之爭,演變成了一場關乎大唐國體與草原顏麵的盛事。
日上三竿,兩道身影幾乎同時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阿史那·朵顏依舊是一身勁裝,火紅色的騎射服,將她矯健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儘致。她牽著那匹神駿的白馬,長發編成的小辮隨著步伐跳動,整個人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充滿了生命力與壓迫感。
而陸羽,則是一身月白色的儒衫,不佩玉,不戴冠,隻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起長發。他沒有騎馬,隻是負手步行而來,步履從容,神態自若,仿佛不是來參加一場生死攸關的較量,而是來赴一場山水之約。
一火一水,一動一靜,兩人隔著數十步的距離遙遙相望,無形的磁場在空氣中碰撞,讓周圍的喧囂都為之一靜。
按照約定,比試場地早已備好。一側是擺放著古琴的案幾,另一側則是備好了良駒與弓箭的賽道。
朵顏公主將馬韁交給隨從,徑直走到場地中央,目光掃過那張古琴,又看了看陸羽,忽然朗聲開口:“陸侍郎。”
“公主殿下。”陸羽駐足,含笑回應。
“我草原兒女,性情直爽。隻比試一張琴,勝負難免有失公允,全憑看客喜好。”朵顏揚起下巴,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我聽聞,中原士人以‘琴棋書畫’四藝為雅。今日,既然要比,不如就比個痛快!這文試,我們便比這四樣,如何?”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這公主,竟主動加碼了!
琴棋書畫,乃是文人壓箱底的本事。她一個草原女子,竟敢在這上麵挑戰陸羽?是自大,還是真有依仗?
太平公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湊到武則天耳邊,低聲道:“母後,這番邦女子怕不是瘋了?在陸羽麵前班門弄斧。”
武則天沒有說話,隻是鳳目中閃過一絲玩味。她看著殿下的朵顏,又看了看陸羽,淡淡地開口:“陸愛卿,你覺得呢?”
陸羽躬身一禮:“客隨主便。既然公主要考校,陸羽自當奉陪。”
“好!”武則天一拍扶手,“便依公主所言!上筆墨,擺棋盤!”
第一場,比琴。
朵顏當仁不讓,率先走到案前坐下。她盤膝而坐,脊背挺得筆直,將古琴置於膝上。她沒有試音,沒有焚香,一雙素手在琴弦上猛地一撥!
“錚——”
一聲裂金碎石般的銳響,如蒼鷹唳空,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她彈奏的,是一首從未有人聽過的曲子,曲名《草原之怒》。琴聲時而如狂風過境,卷起漫天黃沙;時而如萬馬奔騰,鐵蹄震動大地;時而又如孤狼在月下長嗥,充滿了悲涼與不屈。
那不是中原的雅樂,那是屬於草原的,最原始、最野性的生命呐喊。一曲終了,朵顏按住琴弦,額角已見細汗。
全場寂靜無聲,所有人都被那份磅礴的戰意與生命力所震撼。就連幾個吹毛求疵的禮樂官員,此刻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好!”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隨即,掌聲雷動。
朵顏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陸羽,眼中帶著一絲驕傲的挑釁。
陸羽走到案前,緩緩坐下。他沒有立刻彈奏,而是閉上眼睛,靜坐了片刻。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如果說方才他是一汪古井,此刻,這井中,便映照了整片天空。
他伸手,輕輕撥動琴弦。
那聲音,與朵“顏的激昂截然不同。它清越,空靈,仿佛山澗清泉,叮咚作響,又如天邊流雲,舒卷自如。
他彈的,是《高山流水》。
這本是人儘皆知的名曲,可從他指尖流淌出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意境。眾人仿佛看到,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直入雲霄;又看到,浩蕩的江河自天際而來,奔流不息。
琴聲之中,沒有殺伐,沒有戰意,隻有天地的廣闊,與人心的浩瀚。
朵顏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她聽得懂琴聲中的技巧,那是一種她從未企及的圓融與和諧。但她更聽得懂那份意境,那是站在更高處,俯瞰山河的氣度。她的琴,是人的呐喊;而陸羽的琴,是天的低語。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現場沒有掌聲,所有人都沉浸在那份天人合一的意境中,久久無法自拔。
武則天閉著眼,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良久,才吐出兩個字:“甚好。”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第一局,高下立判。
第二場,比棋。
棋盤擺上,黑白分明。朵顏執黑先行,棋風如她本人,大開大合,充滿了侵略性。黑子落下,如同一隊隊騎兵,直衝中腹,招招不離要害,殺氣騰騰。
而陸羽的白子,卻不與她正麵交鋒。他隻是不疾不徐地在邊角占地,構築實空,仿佛一個穩健的農夫,在自己的土地上辛勤耕耘。
在旁人看來,白棋處處受製,被黑棋的汪洋大海壓縮得幾乎沒有喘息空間。裴炎的嘴角,已經泛起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