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那一聲聲“恭請天後登基稱帝”的狂熱呼喊,仿佛化作了實質的音浪,衝刷著殿內每一個人的耳膜,也衝刷著李唐王朝搖搖欲墜的根基。
李旦站在百官之首,那身明黃色的太子朝服,此刻像是借來的戲袍,不僅不合身,反而將他的蒼白與單薄襯托得淋漓儘致。他臉上的血色早已褪儘,呈現出一種蠟像般的死灰。他看著那些跪伏在地、曾經對他畢恭畢敬的臣子,看著他們狂熱地叩拜自己的母親,勸她奪走父親留下的江山,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整個世界都在嗡鳴,唯有一道身影,在他視野中異常清晰。
陸羽。
那個年輕的兵部侍郎,就站在不遠處,身姿筆挺如鬆。他沒有跪,也沒有呼喊,神情淡漠得像一個局外的看客。可李旦知道,眼前這幕荒誕大劇的總導演,正是此人。是他,用一把看不見的刀,一步步地,將自己,將整個李氏,逼入了這萬劫不複的絕境。
禦座之上,武則天緩緩站起身。
她沒有立刻露出喜悅,反而鳳目一沉,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籠罩全場,方才還山呼海嘯的大殿,頃刻間鴉雀無聲。
“放肆!”
她的聲音並不高,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讓跪在最前方的武承嗣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本宮輔佐先帝,撫育新君,夙興夜寐,唯恐有負李氏江山。爾等身為朝廷股肱,不思匡扶社稷,竟敢在此妖言惑眾,言此大逆不道之語!是要陷本宮於不忠不義之地嗎?”
一番話,說得是義正辭嚴,擲地有聲。
跪在地上的崔察等人,頭埋得更低了,但嘴角卻都藏著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誰都看得出,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政治表演。天後需要這樣的“勸進”,更需要這樣的“推辭”。自古以來,黃袍加身的故事,總要演上三遍,方顯天命所歸,人心所向。
陸羽靜靜地看著,心中竟覺得有幾分欣賞。武則天對權術的運用,已臻化境。她不僅要贏,還要贏得名正言順,贏得讓天下人無話可說。
“洛水瑞石,不過是鄉野愚夫的附會之說!鳳鳴岐山,更是無稽之談!”武則天繼續厲聲訓斥,“我大唐國祚綿長,太子仁厚,豈容爾等在此動搖國本!此事,日後休得再提!若有再犯,定斬不饒!”
說完,她一甩鳳袖,威嚴地宣布:“退朝!”
這場掀起了滔天巨浪的朝會,就在這看似雷霆萬鈞的嗬斥聲中,草草收場。
百官起身,默默地向殿外走去。沒有人說話,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與興奮,卻比任何言語都更加喧囂。那扇被武則天親手關上的大門,所有人都知道,很快就會被更猛烈的力量,從外麵撞開。
李旦失魂落魄地走下丹陛,經過陸羽身邊時,他腳步一頓。
四目相對。
李旦的眼中,是幾乎要噴湧而出的怨毒與恨意,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做著最後的咆哮。
而陸羽的眼神,平靜無波。那不是勝利者的炫耀,也不是同情者的悲憫,而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一塊注定要被曆史車輪碾過的石頭。
這眼神,比任何羞辱的話語,都更讓李旦感到刺痛。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最終還是一言不發,踉蹌著離去。那明黃色的背影,在空曠的宮道上,顯得無比蕭索。
……
“聽說了嗎?朝堂上,百官勸進,要天後當皇帝了!”
“我的乖乖,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啊!女人當皇帝?”
“噓!小點聲!你不要命了!不過……聽說天後給拒了,還把勸進的官員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你就看不懂了吧?這叫‘欲迎還拒’!我跟你講,我隔壁三叔的兒子的連襟,就在光祿寺當差,他說啊,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
皇城根下的茶館裡,消息比長了翅膀的鳥兒還快。
程務挺倒台,百官勸進。這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像兩塊巨石投入長安這潭深水,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到每一個角落。
說書先生的驚堂木都不敢再拍響了,所有茶客都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臉上混雜著恐懼、興奮、茫然與一絲絲的幸災樂禍。
“要我說,這天,是真的要變了。”一個穿著綢衫的商人,故作高深地呷了口茶,“你們隻看到了天後,卻沒看到天後背後那個人。”
“誰啊?”旁邊立刻有人湊過來。
商人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陸侍郎!”
“陸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