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好。
一場迅猛的清洗過後,洛陽城的天空仿佛都被洗過一遍,湛藍通透。隻是這片清朗之下,空氣裡彌漫的,不再是尋常市井的煙火氣,而是一種混合著敬畏與恐懼的肅靜。
帝師府的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沿途的官吏差役,無論品階高低,遠遠望見那代表著陸羽身份的徽記,無不躬身垂首,眼神裡再無半分昔日的輕慢或好奇,隻剩下純粹的敬畏。
陸羽安坐車中,並未掀開車簾。然【權力之網】的視角下,外界的一切都無所遁形。他能“看”到那些官員頭頂延伸出的,代表著“恐懼”的灰色絲線,以及代表著“順從”的白色絲線,都或多或少地指向自己。
權力,果然是改變世人目光最直接的手段。
太平公主府邸門前,長史早已恭候多時,態度比之上次,愈發謙卑恭謹。
依舊是那座臨水的水榭,隻是今日的陳設,卻與上次的夜宴截然不同。沒有了精致的酒菜,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古樸雅致的茶具,幾碟清淡的茶點,以及一盤晶瑩剔透、宛如紫玉的葡萄。
太平公主換上了一身合身的騎裝,英姿颯爽,少了幾分慵懶,多了幾分乾練。她正坐在席上,親手烹著茶,一舉一動,皆是賞心悅目。
“陸師來了。”她抬起眼簾,鳳目中笑意盈盈,“本宮還以為,昨日那般大的動靜,陸師今日定要在家中好生歇息,平複心緒呢。”
這話語帶調侃,聽不出半點惡意,卻又像是在試探陸羽的心境。
陸羽從容落座,目光掠過那套茶具,笑道:“為陛下分憂,為殿下掃清塵埃,是臣的本分,心中唯有暢快,何來心緒不平之說?”
他看著太平公主頭頂那片絢爛的紫色光暈,其中代表【引為知己】的色澤愈發深邃,而那幾縷【試探】的黃色細絲,已然消失無蹤。
“你這張嘴,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太平公主將一杯烹好的香茗推至陸羽麵前,茶湯澄澈,香氣清冽,“嘗嘗,這是新進貢的蒙頂甘露,去去昨日的血腥氣。”
她自己也端起一杯,輕輕吹了吹,眼神卻透過氤氳的茶氣,直直地看著陸羽:“陸師這把刀,可真是又快又利。本宮昨日在府中,隻聽得一道道旨意傳出,還沒回過神來,武三思那顆……哦,是他的爵位和前程,就已經滾落在地,連帶著整個武氏宗親,都矮了半截。”
陸羽端起茶杯,不急著喝,隻是感受著茶湯的溫度。
“刀快不快,要看磨刀石好不好。刀利不利,更要看握刀的手穩不穩。”他語氣平淡,卻意有所指,“若非陛下心中早有決斷,若非殿下在旁襄助,借臣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搖國戚。”
他這話,既捧了武則天,也給了太平公主極大的麵子,將自己從一個主動出擊的權臣,巧妙地塑造成了一個洞悉上意、順勢而為的執行者。
太平公主的嘴角,果然抑製不住地上揚。她就喜歡和陸羽這樣聰明的人說話,一點就透,毫不費力。
“你呀……”她伸出纖纖玉指,拈起一顆紫瑩瑩的葡萄,卻沒有吃,隻是在指尖把玩,“武三思倒了,武承嗣也夾起了尾巴。這朝堂內外,一下子清淨了不少,自然,也空出來不少位置。尤其是你那‘督察皇商司’,握著那麼大的權柄,總不能讓你一個光杆司令撐著吧?”
來了。
這才是今日品茶嘗鮮的真正目的。
分蛋糕。
這是盟友之間最直接,也最有效的鞏固關係的方式。
若是尋常人,此刻怕是已經開始盤算,該安插哪些自己人,該如何與太平公主交換利益。但陸羽擁有【王佐之才】,他的格局,早已跳出了單純的人事任免。
他放下茶杯,忽然笑了:“殿下,這葡萄看著甜,但若是吃得太急,容易噎著。”
太平公主動作一頓,鳳目微眯:“哦?此話怎講?”
“殿下以為,陛下為何要成立‘督察皇商司’?真的隻是為了查抄幾個皇商,規範一下市場嗎?”陸羽反問道。
“難道不是為了敲山震虎,收攏財權,順便……將這把刀,交到你的手上?”太平公主順著自己的思路答道。
“是,但也不全是。”陸羽搖了搖頭,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殿下,填補幾個空位,安插幾個人手,不過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今日倒了一個武三思,明日就可能再冒出一個李三思,張三思。武氏之患,根子不在於一兩個貪婪之輩,而在於他們……盤踞其位,卻無尺寸之功,猶如一塊塊頑石,堵塞了天下寒門英才的晉升之路。這,才是陛下真正的心病,也是大周長治久安的隱患。”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太平公主的腦海中炸響。
她瞬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