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巷口灌進來,帶著井口鐵蓋的鏽味。楚玄站在老井邊,手指還捏著那張殘頁。月光落在紙上,圖上那隻從胸口伸出的手,掌心朝上,像在等什麼。
他沒動。
剛才卡倫說“它醒了”的時候,他心裡其實鬆了口氣。醒了就好,總比躲在暗處盯著強。死過一百次的人不怕敵人現身,怕的是連對手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他正要收起殘頁,忽然聽見琴聲。
不是從學院禮堂傳來的那種慶典樂曲,也不是訓練場裡學生練手的斷奏。這聲音低得幾乎貼著地麵走,像一根線,輕輕纏住他的腳踝,往上爬。
他皺了眉。
這調子他聽過,在《百世天書》的第三世記憶裡。那時候他還不是貴族,是邊境小城的樂坊雜役,負責給祭祀典禮調音。那晚的主祭彈的就是這首——據說能引出人心最深的回響,叫《歸途引》。
可現在彈的人,不該會這個。
他轉過身,順著琴聲往巷口走。灰袍下擺掃過青石縫裡的枯草,腳步不快,但沒停。他知道是誰來了。
艾琳站在月光最亮的地方,白袍像一層薄霜覆在身上。她的豎琴橫在臂彎,左手扶著琴身,右手纏著布條,血已經滲出來,在月光下泛著暗紅。
她沒看他,隻低頭撥弦。
第二聲響起時,楚玄手腕內側突然一燙。他撩起袖子,一道銀紋一閃而過,像是被什麼咬了一口。他立刻明白——這不是普通的琴聲,是衝著他來的,通過生命契約直接撞進血脈裡。
他停下。
“你聽到了?”她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像怕驚走什麼。
“什麼?”他問。
“它在看你。”她說,“但我也在看它。”
楚玄沒接話。他盯著她右手的血跡,想起三年前她在神殿彈禁忌樂章後倒下的樣子。那次她差點失聲,右臂魔力暴走,皮膚裂開。現在又是這樣。
“你不該一個人彈這個。”他說。
“可我必須確認。”她抬眼,“剛才我用音波回溯契約,碰到了你意識深處的東西——不是龍血,也不是天書,是一種……混沌的烙印。和我體內的一模一樣。”
楚玄沉默。
她沒說錯。自從第一世覺醒廢脈,他就感覺體內有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像是被種下的種子。每次轉生,那東西都更清晰一點。直到最近,他才在天書的記憶碎片裡找到線索:百世歸一之魂,是深淵之眼選中的容器之一。
但他沒告訴任何人。
包括她。
“你是說,你也感覺到了?”他問。
“生命之樹今夜發出了警訊。”她手指輕輕撫過琴麵,“它告訴我,有兩個容器正在靠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我以為說的是我,但現在我知道了——你才是那個在暗處的。”
楚玄笑了下:“所以你是來查我的?”
“我是來確認我們是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她聲音沒變,可琴弦忽然震了一下,音波掃過地麵,石板縫隙裡的塵土微微揚起,形成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剛才我彈了《雙生引路曲》,加入了你的龍血頻率。你知道看到了什麼?”
他搖頭。
“兩條光痕並行,從起點到儘頭,從未分離。最後……我看到了伊莉絲。”
楚玄眼神一動。
“她沒說我該躲你。”艾琳嘴角揚起一點笑,“她說,你不是劫,是解。”
風停了。
巷子裡的燈火星子跳了一下,熄了。
楚玄盯著她看了很久,才緩緩開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不能再躲在古庭的庇護裡裝沒事人。”她把豎琴輕輕放在地上,音波凝成的屏障依舊懸浮在四周,“意味著如果深淵之眼盯上你,它也會盯上我。意味著我可能再彈一次禁忌樂,然後徹底瘋掉,或者死。”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
“因為我不再是那個隻能被保護的人了。”她往前走了一步,離他近到能看見彼此瞳孔裡的光,“你說你死過一百次,每次睜眼都是新世界。可我活了兩百三十年,一直在等一個能讓我不再重複噩夢的人。”
楚玄沒動。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