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門閉合的刹那,楚玄感到腳下一沉,像是踩進了泥沼。不是實體的下陷,而是空間本身在排斥他。空氣裡浮出幾道暗綠色的藤蔓,帶著倒刺,無聲纏向他的手腕和脖頸。
他沒動,任那東西貼上皮膚,隻將目光投向身旁的艾琳。
她站在原地,指尖還搭在豎琴弦上,但身體已經僵了。呼吸變淺,瞳孔收縮,整個人像被抽走了聲音。他知道她在看什麼——那場火,那個妹妹,那些長老冷漠的臉。
“醒。”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鐵錘砸進冰層。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掌心一熱,血脈裡的力量順著契約線湧過去。這不是治療術,也不是安撫咒,純粹是把命往裡填。百世輪回積下的氣息,混著龍血的躁動,硬生生撞進她快要斷裂的意識裡。
艾琳猛地吸了一口氣,肩膀抖了一下,手指蜷緊。
“彆看。”他說,“那是過去的事。”
她沒答話,隻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有痛,也有清醒。
頭頂的天空開始扭曲,原本倒掛的星河緩緩旋轉,地麵裂開一道縫隙,一塊石碑從中升起,上麵浮現出一行古文:外來者,以血證名,以誓承罰。
楚玄鬆了口氣,“試煉開始了。”
“你剛才……用了什麼?”艾琳低聲問,嗓音還有些發顫。
“老本。”他笑了笑,“死過太多次,總得留點本錢。”
她沒笑,但手指慢慢鬆開了琴弦。
兩人並肩往前走,腳下是灰白色的石道,兩側林木高聳,枝葉交錯成穹頂,遮得不見天日。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味道,像是雨後腐爛的葉子,又夾雜著一絲甜腥。
走到第三步時,路變了。
石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漂浮的記憶碎片,像鏡子一樣懸在空中。每一片都映著不同的畫麵。
左邊那塊,是楚玄第一世被退婚的場景。貴族少女當眾撕碎婚書,侍衛將他父親推下台階,家族徽章被人踩進泥裡。右邊那片,則是艾琳跪在祭壇前,看著妹妹被火焰吞沒,嘴裡念著族規,眼淚卻一滴也沒掉。
“心象試煉。”她輕聲說,“它要我們麵對最不想記起的東西。”
“那就讓它看看。”楚玄盯著那幅畫麵,忽然抬腳,一腳踹向最近的鏡麵。
哢嚓一聲,碎片炸開,可更多的畫麵立刻補了上來。他皺眉,知道這法子行不通。
他索性盤膝坐下,閉上眼,體內《百世天書》自動運轉,將那些翻騰的記憶強行封進深處。百世生死,哪一世不比這一幕更慘?他早就不靠情緒活著了。
睜開眼時,他已經平靜下來。
轉頭一看,艾琳卻已經開始顫抖。她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抽搐,指節泛白,豎琴發出低鳴,像是隨時會自己彈響。她咬著嘴唇,額頭冒汗,明顯在拚命壓製。
“聽著。”楚玄伸手拍了下地麵,龍血滲出,在身周畫了個圈,“這不是現在!”
那一圈血痕亮起微光,暫時隔斷了幻象的侵蝕。
他抓起她的手,直接按在自己胸口,“我每一世醒來,都在找一個能一起走的人。不是主仆,不是工具,就是……能並肩站著的。現在找到了,你要是在這兒倒下,我以後跟誰抱怨命運不公平?”
艾琳怔住。
她抬頭看他,眼神從渙散到聚焦,從痛苦到遲疑,最後輕輕眨了一下眼。
然後,她抬起左手,撥動琴弦。
隻有一個音。
清越,乾淨,像晨露滴落湖麵。
那一聲過後,所有鏡麵同時崩塌,化作飛灰。
前方的路重新顯現,是一條狹窄的橋,橫跨深淵。橋身由活的藤蔓編織而成,微微起伏,仿佛有生命。橋中央立著一塊石碑:贖罪之徑,一步一祭。
“必須獻祭才能過?”艾琳問。
“應該是記憶或者壽命。”楚玄掃了一眼,“你先彆動,讓我來。”
“不行。”她搖頭,“這條路徑隻認純粹的生命之力。你的龍血太躁,踏上去會被直接彈開,甚至撕碎。”
他皺眉,“那你呢?你右臂有問題,撐得住嗎?”
“我能走。”她說得很輕,但沒有猶豫。
她邁出第一步。
橋身輕輕晃動,一圈波紋從她腳下擴散。緊接著,她臉色一白,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東西。
“一段記憶。”她低聲說,“小時候第一次彈錯音符,被老師罰抄三百遍樂譜。”
第二步,她的腳步慢了些,呼吸變得急促。
“五歲生日那天,母親送我的鈴鐺丟了。”
第三步,她幾乎是在拖著腿前進。右臂繃帶突然裂開,滲出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