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礙被悄然掃清，後盾堅如磐石，林舒安如同一張被拉滿的弓，所有的力量都凝聚於一處，心無旁騖地投向沙龍最後的衝刺。她進入了一種近乎“心流”的狀態，外界的時間流逝變得模糊，隻剩下眼前需要臻於完美的無數細節。
她的書房仿佛成了沙龍的第二個指揮中心。巨大的設計圖紙鋪滿了半麵牆，上麵密密麻麻貼滿了不同顏色的標簽，標注著燈光角度、展品高度、觀眾動線。電腦屏幕上同時開著十幾個窗口——材質樣本的色號、燈光控製係統的編程界麵、展品說明文字的逐字校對稿。
“王師傅，這一束，再偏西五度，對，就是這樣……光斑的邊緣要虛化，像毛筆在宣紙上輕輕暈開的感覺，不要那麼硬的切割線。”
“《秋山蕭寺圖》區域的整體色溫，再降低100k，我要那種‘紙壽千年’的微黃溫潤感，而不是現代打印紙的冷白。”
她對於光的要求近乎苛刻，不僅要照亮展品，更要塑造氛圍，引導情緒。燈光師從最初的不耐煩，到後來眼神裡充滿了佩服，私下對同事感慨：“跟林顧問乾活，累是真累，但能學到東西，她眼裡有光。”
“這個詞過於學術了，換一個更富詩意、但意義精準的。”
“這句闡釋有點西方美學理論的影子，能不能從《林泉高致》或者《繪事發微》裡找一個更東方的概念來對應？”
她堅持認為，文字的質感必須與整個沙龍的美學風格統一，每一個字都是構建觀眾體驗的一塊磚石。負責文案的團隊成員從一開始覺得她吹毛求疵，到後來主動拿著修改稿來請她把關。
“這個轉角處，放置一個緩坡而非台階，讓觀眾的腳步自然過渡，視線不會因身體的頓挫而打斷沉浸感。”
“休息區的座椅擺放，不要正對展牆，側一個角度，讓疲憊的視線可以自然地落在那盆恰到好處的綠植上，獲得片刻喘息。”
她考慮的，已經不僅僅是“看”展覽，而是全方位的“身體感知”與“心靈體驗”。
顧懷笙偶爾會透過周謹的彙報，或者在他自己不定期的巡場中，捕捉到她的身影。
有時是在深夜空無一人的展廳裡，她獨自站在那麵為“虛實借景”特製的鏡麵裝置前，微微側頭，調整著自己的站位，模擬著觀眾可能的視角，神情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都已隱去。
有時是在會議室，她與設計師爭論一個台座的高度，引經據典，條理清晰，那雙平日裡溫婉的眸子，此刻閃爍著不容置疑的銳利光芒。
他站在監控室巨大的單向玻璃後，看著展廳裡那個嬌小卻仿佛蘊藏著無儘能量的身影。她踮起腳去觸碰一個燈罩，微微蹙眉；她與工人溝通時，用手勢比劃著，耐心而清晰；她累極了的時候，會靠在牆邊，端起水杯小口啜飲，仰起的脖頸線條優美而脆弱。
一種陌生的情緒在他胸腔裡湧動。那不僅僅是激賞，更像是一種……被牽引。她的專注有一種強大的磁場，吸引著他去關注，去探究。他發現，自己停留在監控畫麵上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了。他甚至會下意識地吩咐周謹，在她可能工作到很晚的時候，確保茶水間有熱飲和點心。這種細微的關照，超出了對一個合作者的範疇，更像是一種發自本能的……憐惜？他不願深究。
壓力如同細密的砂紙，打磨掉她身上最後一絲屬於閨閣千金的青澀與猶疑，顯露出內裡堅韌剔透的質地。她的專業、她的嚴謹、她追求極致的執著，如同經過精心切割的鑽石，在各個切麵上都折射出令人無法忽視的光芒。
這份光芒，不僅照亮了項目，也穿透了顧懷笙習慣性冰封的心防。他看她的目光，早已從最初的審視、到後來的認可，變成了如今複雜難辨的混合物——尊重、倚重、探究，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被吸引。
在沙龍開幕前三天，最後一次全場巡看結束，所有人員陸續離開後，顧懷笙和林舒安不約而同地留到了最後。
空曠的展廳裡，隻剩下基礎照明散發著柔和的光。展品在精心營造的光影中靜默呼吸，古典與現代交融的哲思美感，已充盈了空間的每一個角落。
他站在她身側幾步之遙，同樣審視著這個凝聚了無數心血的空間，最終，目光落在她沉靜而帶著隱隱光輝的側臉上。
片刻後，他低沉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比平日少了幾分冷硬，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和？
“準備得不錯。”
林舒安聞聲轉過頭。連日高強度工作的疲憊在她眼底留下了淡淡的青影，卻被一種更為明亮的、源自內心成就感的華彩所覆蓋。她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裡褪去了所有不確定，充滿了自信與坦然，仿佛已準備好迎接任何審視與挑戰。
“接下來，就等待開場了。”
所有的鋪墊都已就緒，舞台的帷幕即將拉開。而他們之間，那艘悄然駛入新水域的航船，也正迎著未知的風，準備駛向更廣闊的海洋。他們共同孕育的這輪“新月”，即將升上都市的夜空，接受世人的檢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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