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雲起算出天魔降世那天,整個司天監都在笑他瘋了。
直到新帝捧著國師玉璽跪在祭天台:“求仙人救朕性命。”
他輕笑一聲燃儘皇城氣運,轉身踏進國師府時聽見天道歎息——
“棋子醒了。”
子時三刻,司天監的占星台。
寒意浸骨,潑墨似的夜空不見星月,隻有濃得化不開的烏雲,沉甸甸地壓著皇城的飛簷。風從高台的欄杆縫隙間穿過,發出嗚嗚咽咽的嘶鳴。
時雲起獨自立在台心,玄色的監副官袍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麵前,一座由紫檀木與青銅構建的渾天儀正在緩緩運轉,其上的星軌符籙閃爍著幽微的、近乎熄滅的光。而在渾天儀側畔,一方沙盤之上,數百枚以玄鐵、秘銀、普通黑鐵鑄造的算籌,正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自行倒伏、重組,每一次碰撞都發出細碎而清脆的“哢噠”聲,在這死寂的夜裡,敲打出一種近乎心跳的節奏。
他的臉色在算籌幽光的映照下,顯出一種透明的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清瘦的臉頰滑落,在下頜處彙聚,最終滴落在他官袍前襟繡著的暗紋星圖上,洇開一小團深色。
不對勁。
自三日前起,所有依循現行《奉元曆》進行的推演,結果都開始出現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偏差。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的失誤,或是儀器需要校正。但連續七十二個時辰,不眠不休的反複驗算,耗儘了司天監庫存的靈犀砂與定神香,甚至反噬自身元氣,得到的結果卻指向同一個驚悚的事實——
不是誤差。
是“天”本身,在扭曲。
他屈指,從袖中取出最後三枚以隕星核心打磨的“窺天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深吸一口氣,帶著決絕,將體內最後一股精純的靈力逼入籌中。
“嗡——”
窺天籌脫手,懸浮於沙盤之上,發出低沉的震鳴。其下的普通算籌倒伏重組的速度驟然飆升,化作一片模糊的虛影。渾天儀上幾處關鍵的星宿標記,猛地爆出一團刺目的白光,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儀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時雲起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他的“靈視”之中,眼前的沙盤、渾天儀,乃至整個占星台都消失了。他的意識被強行拔高,穿透那厚重的烏雲,看到了……星空。
並非平日觀測的、遵循亙古軌道的星野,而是一片正在崩塌、腐爛的星骸之海。熟悉的星辰方位被蠻橫地撕扯開一道巨大的、流著膿血般暗紫光澤的裂口。無法名狀的陰影在其中蠕動,僅僅是感知到其存在,就讓他神魂劇震,喉頭一甜,一股腥熱湧上。
不是災星,不是尋常的天地異變。
是……域外!
是記載於最古老、最禁忌的司天監秘典之中,隻在開國之初由初代監正以生命為代價窺見過一鱗半爪的……天魔征兆!
“噗——”
鮮血終於壓製不住,從他口中噴出,濺落在冰冷的沙盤上,迅速被那些自行移動的算籌碾過,留下幾道刺目的暗紅痕跡。三枚懸浮的“窺天籌”光華儘失,表麵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啪”地一聲輕響,碎成齏粉,簌簌落下。
渾天儀徹底停止了運轉。算籌也儘數伏倒,不再動彈。
高台上,隻剩下風更淒厲的呼嘯,以及時雲起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他扶著冰涼的渾天儀基座,勉強站直身體,抹去唇邊的血跡,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駭與凝重。
必須立刻上報!
他踉蹌著轉身,甚至來不及整理淩亂的衣冠,幾乎是跌撞著衝下占星台那盤旋的石階。
……
司天監正堂。
燭火通明,暖意熏人。檀香的氣息與酒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甜膩沉悶的空氣。
監正趙汝明穿著一身緋色官袍,肥胖的身軀陷在鋪著厚厚絨墊的太師椅裡,手裡端著一杯溫好的禦酒,正眯著眼,聽著下屬一位靈台郎唾沫橫飛地講述著某位官員後宅的趣聞。堂內其他幾位監候、司辰也大多麵帶紅暈,顯然已是酒酣耳熱。
“哐當——”
堂門被猛地推開,寒冷的夜風瞬間灌入,吹得燭火一陣劇烈搖曳,險些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