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帶來的片刻寧謐,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激起的不過是更劇烈的反彈。天地間,那股源自魔王波旬的陰鬱威壓非但未散,反而如同汲取了養分的藤蔓,更加深沉、更加無孔不入地彌漫開來。絕望的低語再次於眾生心間滋生,剛剛被佛光滌蕩過的心湖,又泛起了渾濁的漣漪。
然而,就在這黑暗即將徹底吞沒心靈天際的刹那——
“咚!”
一聲並非響徹耳畔,而是直接震蕩在靈魂本源深處的鐘鳴,自西方極遠之地傳來!那鐘聲帶著亙古的滄桑與無儘的慈悲,瞬間撫平了無數躁動不安的心緒。
西方天際,異象紛呈,遠超佛子降臨時的規模!
·枯死的巨樹抽發新芽,轉瞬花開滿枝,又頃刻凋零,演繹著生死枯榮的輪回。
·縹緲的天女虛影手持花籃,灑落的花瓣並非實體,而是由純淨願力凝聚的符文,融入虛空,加固著搖搖欲墜的現實。
·乾裂的大地深處,金泉噴湧,並非凡水,而是帶著洗滌汙穢、滋養神魂神效的甘露。
·山間的頑石竟微微頷首,仿佛聆聽到了無上妙法,通靈生慧。
·無數佛陀、菩薩、羅漢的法相在雲層中若隱若現,梵唱陣陣,但這些景象皆如夢幻泡影,生滅不定,仿佛隻是某種至高力量顯化時引發的餘波。
最終,萬般異象儘數收斂,於西方天穹凝聚成一尊無法用大小衡量的恢弘法相。它並非尋常所見的金光璀璨,而是呈現出一種返璞歸真、接近本源空無的灰白之色,如同經曆了萬古寂滅後殘留的烙印。法相麵容慈悲寧靜,雙眸似閉非閉,仿佛沉睡,又仿佛洞穿了古往今來一切因果脈絡。正是早已涅盤萬古的佛教創始人——佛祖悉達多·喬達摩殘留於世的最後一道法旨顯化!
“波旬……”佛祖未曾開口,但那溫和而恢弘的意念,卻清晰地在每一個有靈眾生的識海中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汝乃眾生心識煩惱所聚,是陰影,亦是鏡鑒。若強行滅汝,無異於斬卻眾生半副心性,非是圓滿正道。”
幾乎在佛祖法相顯現的同時,剛剛撕裂虛空,魔威席卷天地的魔王波旬,也將那蘊含萬情萬欲的目光投向了西方。祂周身翻滾的黑暗更加濃鬱,無數心識地獄的幻影在其中生滅沉浮,哀嚎與誘惑交織,與佛祖那寂滅寧靜、萬法皆空的氣息形成了極致的對立。
“喬達摩!”波旬的意誌如同刮起的精神風暴,充滿了挑釁與躁動,但深處卻藏著一絲對這位老對手的深深忌憚,“你已涅盤,一道殘存法旨,又能阻我幾時?看看這世間!心垢如此深重,紛爭永無休止,此界合該成為我魔道樂土,享那極致自在!”
“癡兒。”佛祖意念依舊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煩惱即是覺悟之基,生死不過涅盤之門。汝之力量,亦可化作磨礪道心的砥石。”
沒有預想中毀天滅地的神通對轟,沒有能量洪流的瘋狂對撞。在慕容白芷、剛剛蘇醒仍顯虛弱的葉默、神色凝重口誦佛號的邪求人,以及所有能感知到這一幕的存在“眼中”,佛祖的法相與魔王波旬的身影,在超越了物質、能量、乃至尋常法則的層麵,開始了最終的“論道”與“角力”。
佛祖的法相散發出無窮無儘的“空”與“寂”之真意,如同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的寧靜之網,溫柔而堅定地籠罩向波旬。這並非毀滅性的攻擊,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包容”與“化解”,意圖將波旬那代表世間一切“動”與“有”的沸騰心識,引入那最終的、永恒的寂靜,複歸於宇宙開辟前的混沌空無。
波旬則發出了震蕩靈魂的咆哮,將無窮的“有”與“動”之能催發到極致。眾生的念想、欲望、情感、貪婪、癡愚、嗔怒……這一切構成“存在感”的要素,化作色彩斑斕、扭曲瘋狂的實質洪流,悍然衝擊著佛祖的“空寂”領域。祂要證明,這個充滿欲望與執念、痛苦與歡愉的“有”之世界,才是真實不虛,才是生命應有的、熾烈的歸宿!
兩種截然相反,卻又同屬於此方世界根源的法則力量,在不可言說的層麵激烈交鋒,相互湮滅,又詭異交融……最終,竟達成了一個極其脆弱而危險的平衡!
佛祖那灰白色的寂滅法相,在極致的光芒內斂後,化作一道橫貫天地、緩緩旋轉的巨大“卍”字佛印!佛印不再顯化異象,隻是純粹到極致的封印與淨化規則的具現。而波旬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心識與魔氣,則被這股力量強行壓縮、收束,最終被那“卍”字佛印徹底鎮壓,拖入了一片由雙方力量共同構築的、非生非死、非有非無、超越常理理解的奇異空間——心淵!
“以吾涅盤之寂,封汝心魔之動。”
“以此界眾生心為鏡,照見汝之本來麵目。”
“何時眾生心垢淨儘,何時汝之封印自解……亦或,汝磨儘眾生道心,自行破印而出。”
佛祖最後的意念,如同遠去的鐘聲,緩緩消散在天地間。那巨大的“卍”字佛印也隨之隱沒於虛空,仿佛從未出現。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魔王波旬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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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似乎重歸“平靜”。
但這平靜,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脆弱。所有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的人,心頭都如同壓上了一塊巨石。波旬並未被消滅,隻是被佛祖殘留的意誌,以一種近乎“道爭”的方式封印。而這封印的鑰匙,竟懸於“眾生之心”之上。隻要世間還有一絲煩惱執念,波旬便如同潛藏在心靈深處的陰影,永存不滅,並在未來某個心防最弱的時刻,可能卷土重來!
玄烏擇主·秘境餘殤。
就在眾人心神激蕩,尚未從這至高層麵的對決中回過神之際——
“呱……”
一聲微弱、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鴉鳴,突兀地響起。
循聲望去,隻見之前烏鴉道人自爆魂飛魄散之處,一片流轉著九種詭譎色彩、散發著不祥與神秘道韻的玄奧羽毛,正緩緩飄落。它仿佛無視了空間的距離與規則的束縛,被一條無形的命運之線牽引,精準地、輕巧地落在了遠處一直靜觀其變、神色複雜難明的軒轅道肩頭。
那九色玄羽觸及他道袍的瞬間,便如同水滴融入海綿,化作一道流光,悄無聲息地沒入他體內。軒轅道身軀猛地一震,雙眼之中瞬間閃過無數混亂癲狂的畫麵與磅礴晦澀的黑暗知識流,其臉色微微一白,但旋即恢複如常。隻是,若有人能窺其眼底深處,便會發現那裡多了一絲隱藏極深、與方才魔王波旬同源、卻又更加內斂陰沉的詭異氣息。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不再停留,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融入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亂流之中,消失不見。
“那烏鴉道人的本源道種……選擇了軒轅道!”慕容白芷冰藍色的眼眸中寒光凜冽,心中警鈴大作。烏鴉道人雖形神俱滅,但其最核心的“道”與“傳承”,顯然找到了一個更具潛力、也更危險的宿主!軒轅道此人,本就是謎團重重的重生者,如今得了這詭異的魔道傳承,未來必成心腹大患!
她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與殺意,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轉頭對氣息尚未平複的葉默和麵色肅穆的邪求人道:“此地不宜久留!秘境核心因波旬降臨而汙染最重,雖被佛祖封印的餘波淨化了大半,但殘餘的邪祟仍需清理。而且,被困於此地的神女殘魂,必須儘快解救!”
此刻,幸存下來的修士們,無論是正是邪,在經曆了心魘地獄的折磨與佛祖魔王的無上威壓後,大多暫時收斂了彼此間的仇怨,在慕容白芷、葉默、邪求人以及幾位德高望重的正道領袖組織下,開始聯手清剿秘境中殘留的、因波旬魔氣侵蝕而狂化的各種邪祟妖物,並全力尋找解放神女浮若曦殘留意識的方法。
葉默體內,那縷得自神女雕像的純淨曦光,此刻成為了最關鍵的指引。依靠它的感應,眾人最終在天道山秘境被汙染最核心的區域,找到了被無數汙穢符文鎖鏈束縛著的、浮若曦最後一點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純淨本源靈光。
集合眾人之力,尤其是邪求人恢複部分修為後,全力施展的佛門至高淨化秘法——“般若波羅蜜多淨世咒”,道道金色“卍”字佛文如同溫暖的陽光,融化了那些汙穢的鎖鏈。終於,那點微弱卻堅韌的靈光掙脫了束縛,搖曳著升騰而起,在空中化作一道虛幻卻依舊聖潔的浮若曦身影。
她眸光流轉,掃過下方竭力相助的眾人,尤其是在葉默和慕容白芷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勾勒出一抹感激而釋然的微笑。隨後,她的虛影緩緩升空,如同歸家的遊子,融入了天道山秘境逐漸恢複清明與生機的天穹之中。
隨著神女殘魂的歸去,整個聖域秘境仿佛被注入了最後一劑強心針。那些被魔氣侵蝕、變得焦黑荒蕪的土地,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煥發出新的光彩,嫩綠的芽苗破土而出,乾涸的靈泉再度汩汩湧流,彌漫在空氣中的神聖與祥和氣息,終於壓過了殘留的些許陰霾。
神靈歸天,聖域複蘇。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這不過是表象。魔王波旬留下的烙印,以及那更深層次的、源自“司命訌殲”和異世陰影的汙染,已然如同跗骨之蛆,深深植入了這個世界的根基。眼前的平靜,又能持續多久?
淵州詭影·無心之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