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關切的目光和溫和的詢問，像一根細細的針，刺破了客廳裡那幾乎要凝固成實質的沉重和仇恨。
林小偉猛地從滔天的憤怒中驚醒，意識到妹妹還在身邊，正驚恐地抓著自己，小臉煞白。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來自咬破的口腔內壁），強行將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悲痛狠狠壓回心底深淵。他鬆開被攥得變形、邊緣割破掌心的文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緩緩平複，留下幾道淺淺的紅痕。
“阿姨……沒事。”林小偉抬起頭，對上李母擔憂的目光，努力扯動嘴角，擠出一個極其僵硬、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就是……剛才薇薇姐說起了些以前的事……突然有點……想爸媽了。”這個解釋蒼白無力，但他隻能這麼說。他不想嚇到李母，更不想讓妹妹陷入更深的恐懼。
李薇也迅速反應過來，將那份沉重的資料飛快地收進牛皮紙袋，藏到身後，臉上也擠出笑容：“是啊媽，聊起小偉和小滿小時候的事了，難免有點傷感。”她走過去接過母親手裡的水果袋，“您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李母看著林小偉兄妹慘淡的臉色和通紅的眼眶，又看看女兒明顯掩飾的神色，心裡明白絕不僅僅是“想爸媽了”這麼簡單。但她是個通透的人，知道孩子們有不願說的心事，便也不再追問，隻是溫和地點點頭，放下包，坐到沙發上，自然地岔開話題：“這樣啊……唉，都過去了。你們倆孩子現在好好的，比什麼都強。小偉，小滿，晚上就在這兒吃飯吧？阿姨給你們做點好吃的。”
“不了阿姨，”林小偉立刻站起身，動作有些急，差點帶倒水杯，“時間不早了，我和小滿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課呢。”他需要立刻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空間，他怕自己控製不住再次失控。他拉起還有些懵的林小滿，“我們先走了。”
林小滿被哥哥拉著，也下意識地跟著站起來，小臉上淚痕未乾，眼神裡還殘留著驚懼和茫然。
李薇連忙起身送他們到門口。在玄關換鞋時，李薇看著林小偉緊繃的側臉和眼中極力壓抑的暗流，壓低聲音，語氣異常堅定：
“小偉，你聽我說，這件事……你先彆急，更彆衝動！交給我！我一定會告訴我大哥二哥！讓他們想辦法！他們經驗多，路子廣！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叔叔阿姨一個交代！”她的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和關切，“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和小滿！等我消息！”
林小偉穿鞋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隻是重重地點了下頭，喉嚨裡發出一聲沉悶的“嗯”。他不敢開口，怕一開口，那洶湧的情緒就會決堤。
兄妹倆沉默地走進電梯。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電梯運行的輕微嗡鳴和林小滿壓抑的抽泣聲。招財似乎也感覺到了主人極低的情緒，乖乖地縮在林小滿懷裡，一動不動。
走出單元樓，夜晚微涼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小區裡草木的清新氣息，卻絲毫驅散不了兩人心頭的陰霾。
“哥……”林小滿緊緊抱著招財，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薇薇姐說的……是真的嗎？爸媽……爸媽五年前那場車禍……真的……不是意外？”她仰起小臉，淚水在路燈下閃著光，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痛苦。
林小偉停下腳步，看著妹妹那雙被淚水洗得格外清澈、此刻卻盛滿痛苦和驚惶的眼睛。他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珠，動作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小心翼翼。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點頭，聲音低沉而沙啞：
“嗯。薇薇姐給的資料……裡麵有些疑點，很……蹊蹺。現在……還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極有可能，不是意外。”他用了李薇的原話，這個“極有可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頭反複切割。
“不是意外……那……那爸媽就是被人害死的？！”林小滿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痛苦和憤怒，“含冤……含冤了五年？！到底是哪個混蛋？！哪個天殺的混蛋乾的？！！”她的小拳頭緊緊攥著，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懷裡的招財不安地“咪嗚”著。
林小偉的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他用力閉了閉眼，壓下喉頭的哽咽，將妹妹顫抖的身體輕輕摟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夜風吹動他們的衣角，路燈將相擁的影子拉得很長。
“小滿，冷靜點。”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強行維持的平靜，“現在……我們不知道是誰。沒有證據。但李薇的大哥李霄翰，是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她二哥李霄陽也在警隊。薇薇答應會告訴他們，讓他們去查。他們……一定會有辦法的。”他說著，像是在安慰妹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他頓了頓，聲音放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上學。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招財。不要……不要給薇薇姐和她哥哥們添亂。更不能……讓爸媽在……在那邊，還要為我們擔心，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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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滿把臉埋在哥哥懷裡，用力地點著頭，淚水再次洶湧而出，浸濕了林小偉胸前的衣料。她小小的身體劇烈地起伏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濃重的鼻音，悶悶地、卻異常清晰地發誓：
“嗯……哥，我聽你的……但是……等水落石出那天……我……我一定不會放過那個混蛋！一定！”
林小偉沒有回應這句帶著孩子氣卻充滿恨意的誓言，隻是更緊地抱住了妹妹。他抬頭望向墨藍色的夜空，幾顆疏星冷冷地閃爍著。五年了……爸媽，你們到底……經曆了什麼？是誰……下的毒手？他不敢去想父母在生命最後一刻的絕望和痛苦，那會讓他徹底崩潰。他隻能死死抓住李薇帶來的那線希望——李霄翰，李霄陽，還有李薇……相信他們！
回到家，招財立刻從林小滿懷裡跳下來，蹭到自己的食盆邊，發出細弱的催促聲。林小偉沉默地給招財添了貓糧和水，又給妹妹倒了杯溫水。林小滿抱著水杯，蜷縮在沙發角落裡，眼神還有些發直，顯然還沒從巨大的衝擊中完全緩過來。
這一夜，對林小偉來說，注定無眠。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閉上眼睛，就是牛皮紙袋裡那幾張觸目驚心的車禍照片，是刹車油管那平整詭異的切口，是李薇那句“極有可能不是意外”的低語……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反複刺穿著他的神經。父母慈祥的笑容和最後出門時的背影，在腦海中交錯閃現，最終定格在那片扭曲的鋼鐵廢墟上。
恨意像毒藤般瘋狂滋長，纏繞著他的心臟，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絞痛。但妹妹紅腫的眼睛和小獸般無助的嗚咽，又像一盆冷水，澆醒他瀕臨瘋狂的理智。不能衝動……不能添亂……要好好的……他一遍遍在心裡默念著李薇的叮囑，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強迫自己冷靜。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才在極度的疲憊和精神的巨大消耗下，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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