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堂的餘波尚未完全平息,縣衙公堂前的院子裡,陽光刺眼,卻驅不散某些人心頭的寒意。
趙雄那句“調到身邊”的命令,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在眾捕快心中久久回蕩。鄭龍臉上的不服氣和嫉妒幾乎要溢出來,他重重哼了一聲,斜睨了呆若木雞的林小乙一眼,扭頭便走,嘴裡不乾不淨地嘟囔著什麼“走了狗屎運”、“瞎貓碰上死耗子”。
其他捕快也是神色各異,好奇、不解、甚至些許輕視的目光在林小乙身上掃來掃去,低聲議論著,漸漸散去。沒人覺得林小乙是憑真本事得了賞識,那“福將”的名頭此刻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帶著酸味的諷刺。
吳文落在最後,他推了推眼鏡,看著孤立在原地、臉色煞白的林小乙,眼神最為複雜。理性告訴他,案子的突破確實源於林小乙那“意外”的發現,但職業的尊嚴和邏輯的驕傲,又讓他難以接受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運氣”。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對林小乙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搖搖頭,也轉身離開了。
轉眼間,喧鬨的公堂前,隻剩下林小乙一人,呆立在明晃晃的日頭下,像個被遺棄的木偶。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反複回蕩著趙雄那不容置疑的命令。
調到簽押房?整理卷宗?跟在身邊學習?
每一個字眼都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鎖,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一股冰冷的恐懼從腳底直竄天靈蓋,讓他手腳冰涼。
完了。
他心底隻剩下這兩個字。
高逸的靈魂在深處瘋狂呐喊,警鈴大作。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趙雄果然起了疑心!這根本不是提拔,這是監視!是試探!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一寸寸地剝開他看似愚笨的外殼,看清裡麵藏著的、絕不屬於這個時代、不屬於林小乙的東西!
近距離之下,在那位經驗老道、觀察力驚人的刑偵專家麵前,他還能藏多久?一次“運氣”是僥幸,兩次、三次呢?每天朝夕相對,他那些無意識流露出的現代思維習慣、分析問題的角度、甚至偶爾的專業詞彙,怎麼可能完全遮掩得住?
林小乙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不是偽裝,而是真實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他想逃,想立刻衝回那擁擠嘈雜的班房,回到那些可以讓他完美隱藏的粗活雜役中去,回到無人關注的角落裡去。
可是趙雄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鐵律,斷絕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失魂落魄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班房挪動,感覺周圍的陽光都失去了溫度。同屋的捕快們見到他,眼神也變得有些異樣,有好奇打探的,有陰陽怪氣說“高升了彆忘了兄弟們”的,更有像王老五那樣的老油條,直接使喚道:“喲,林大神捕回來了?正好,幫老子把洗腳水倒了再去伺候頭兒吧!”
若是平時,林小乙或許就忍氣吞聲地做了。但此刻,他心亂如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對王老五的刁難竟毫無反應,隻是眼神空洞地繞過他,癱倒在自己的那張破板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界的一切。
被無視的王老五覺得失了麵子,罵罵咧咧了幾句,但見林小乙一副魂不守舍的窩囊樣,也覺無趣,悻悻作罷。
被子裡狹小黑暗的空間裡,林小乙高逸)的思維卻在飛速運轉。
冷靜!必須冷靜!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恐慌中剝離出來。趙雄隻是懷疑,並沒有證據。他之前的偽裝是成功的,否則來的就不是“提拔”,而是刑訊了。
近距離監視固然危險,但換個角度看,也未嘗不是一種機會。待在趙雄身邊,能接觸到更多的案件信息,或許能更“合理”地發揮一些作用,更快地在這個世界立足。最重要的是,越是危險的地方,有時候反而越安全——趙雄再懷疑,恐怕也絕想不到“穿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關鍵在於,如何將這場戲繼續完美地演下去。
要更蠢,更膽小,更不起眼。要將對新身份的“惶恐不安”和對工作的“力不從心”表現得淋漓儘致。要抓住一切機會強調自己的“無能”和“幸運”,將任何可能的閃光點都牢牢掩蓋在“巧合”與“蠢笨”之下。
就像……就像一隻將警惕藏在厚重甲殼下的寄居蟹。
接下來的半天,林小乙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憂心忡忡”、“寢食難安”。他吃飯時食不知味,差點把筷子插進鼻孔裡;走路時魂不守舍,接連撞了兩次門框;同僚和他說話,他反應慢了半拍,答非所問。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即將奔赴刑場般的悲壯和茫然之中。
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有意無意關注著他的趙雄眼中。
簽押房內,趙雄擦拭著自己的腰刀,目光偶爾掠過窗外院子裡那個失魂落魄的瘦小身影,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了然的弧度。
害怕?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