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偏房傳來一陣短促的喝罵、掙紮和器物碰撞的聲響，很快便歸於平靜。
不多時，鄭龍就像拎小雞一樣，將一個乾瘦矮小、穿著粗布短打、麵色灰敗的中年漢子拖了出來，粗暴地摜在祠堂正中的地上。兩名衙役緊隨其後，手裡捧著從偏房搜出的證物——一小罐殘餘的特製油脂、幾捆近乎透明的堅韌細線、幾片裁剪好的輕薄白綢，以及一柄小巧精致的銅製吹管。
“頭兒！人贓並獲！這老小子還想跑！”鄭龍喘著粗氣，臉上帶著擒獲目標的興奮與鄙夷。
那漢子，正是林老三。他趴在地上，渾身發抖，麵如死灰，嘴裡喃喃著：“完了…全完了…”
族老們和守夜人看清被抓之人以及那些證物，頓時一片嘩然，驚怒交加！
“林老三！竟然是你？！”
“你個天殺的啊！為何要裝神弄鬼，驚擾祖宗，攪得全族不寧？！”
老族長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你、你…我林家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真相雖已大白，但動機成謎。一個普通的族人工匠，為何要耗費如此心機，在祠堂製造恐慌？
趙雄揮揮手，讓激憤的族人稍安勿躁。他走到林老三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冰冷：“林老三，機關暗道、油脂細線、吹管白綢，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話說？”
林老三癱在地上，隻是發抖，閉口不言。
趙雄並不急，他蹲下身，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更強的穿透力：“你可知，裝神弄鬼，驚擾宗祠，按律該當何罪？流徙千裡都是輕的！但若你肯說出實情，或許…還有轉圜之餘地。”
他頓了頓，觀察著林老三的反應，繼續道：“你一個木匠，弄出這般精巧機關，絕非隻為嚇人取樂。耗費如此心血，必有所圖。是為財？為仇？還是…受人指使？”
最後四個字，他咬得極重。
林老三猛地睜開眼，眼神複雜地閃爍了一下，嘴唇囁嚅著，似乎有所動搖，但最終還是頹然地重新閉上，搖了搖頭。
趙雄並不氣餒。他站起身，對吳文道：“仔細搜他的身，還有這些證物，看有沒有特彆的東西。”
吳文上前，仔細檢查林老三的衣物和那些搜出的物品。很快，他從林老三貼身的內袋裡，摸出了一個小巧的、打磨光滑的木雕小像，那是一個送子觀音的模樣，工藝頗為精致。此外，還有一張被揉得發皺的當票，當物是一套完整的木匠工具，當期就在半月前。
一個鰥夫，貼身藏著送子觀音？還當掉了吃飯的家夥？
吳文又將那罐油脂拿到鼻尖仔細嗅聞，除了那股特殊的哈喇味，似乎還隱隱透出一絲極其淡雅、與這粗糙油脂和木匠身份格格不入的…胭脂水粉的香氣？
這些看似不相關的線索，在趙雄腦中快速組合。
一個鰥夫…求子…
當掉工具…急需用錢…
特殊的、帶著胭脂香氣的油脂…
趙雄眼中精光一閃，猛地轉頭，目光如電般射向人群外圍的一個穿著略顯體麵、一直在偷偷往後縮的肥胖中年商人——那是族裡一個經營脂粉鋪子的掌櫃。
“林福貴！”趙雄突然厲聲喝道。
那胖掌櫃嚇得一個哆嗦，差點癱軟在地。
“你鋪子裡，半個月前是否失竊過一批特製的、用來潤滑妝匣機括的香膏脂？！”
林福貴臉唰地白了，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趙雄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步步緊逼：“林老三當掉工具換錢，又鋌而走險來偷你鋪子裡的特製香膏，提煉出油脂用來作案！他一個窮木匠，突然需要一大筆錢，還能是為了什麼？！”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個送子觀音小像。
一切，瞬間串聯了起來！
“是為了女人！”趙雄斬釘截鐵，目光重新盯回麵無人色的林老三，“你在外麵養了女人？或者，是想攢錢再娶一房，延續香火？卻苦無錢財，便心生邪念，想用這裝神弄鬼的法子，逼得族中人心惶惶，甚至遷走祠堂，你好趁機謀劃祠堂底下可能埋藏的、傳說中的那點‘族產’？是不是！”
“我…我…”林老三的心理防線被這精準的推理徹底擊潰，他猛地抬起頭，涕淚橫流，崩潰大哭，“我說！我說！是我鬼迷心竅！翠紅她…她有了我的種…鴇母要五十兩才肯放人…我…我實在沒辦法了啊！嗚嗚嗚…”
他嚎啕著將如何發現夾層暗道，如何利用修葺屋頂的機會熟悉結構，如何偷盜油脂、製作機關，如何每晚潛伏作案，一五一十全都抖了出來。
動機竟是如此的可悲、可笑又可恨！
族老們聽得目瞪口呆，繼而爆發出更大的憤怒和斥責。
趙雄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心中並無多少破案的喜悅，反而有一種洞悉人性醜陋後的漠然。
而在這片混亂的斥責聲和哭訴聲中，他的目光卻再次越過眾人，精準地鎖定了那個依舊試圖降低存在感的少年。
林小乙站在角落的陰影裡，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仿佛對這場由他“無意”引發的真相大白毫無興趣，甚至有些害怕這紛亂的場麵。
趙雄的心緒卻難以平靜。
林老三的動機，需要結合他的處境、物品、人際關係，通過邏輯層層推理才能得出。
而找出林老三這個人的關鍵，在於發現那隱秘的油跡，從而找到暗道，鎖定能接觸並利用暗道的人。
那麼…林小乙呢？
他隻是摔了一跤，手在地上撐了一下。
他怎麼就能“感覺”出那地上有“油嘰嘰”？而且還是在所有人都忽略、甚至走向鬼神之說的時候？
這種近乎“未卜先知”的、直指核心的“直覺”…
趙雄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深，探究的欲望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不再相信這隻是簡單的“福氣”。
這個看似卑微怯懦的小捕快身上，一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把它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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