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縣的午後總是帶著幾分慵懶，陽光斜斜灑在青石板上，將市井的喧囂照得有些模糊。幾個總角小兒追打著從縣衙門前跑過，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兒：
“月婆婆，眼彎彎，照見河邊柳三棵。
一棵高，一棵矮，一棵樹下埋乖乖。
金鐲子，銀簪子，不如一顆石子子。
咕嚕嚕，滾下來，紅花花兒白蓋蓋……”
調子古怪，詞句也顛三倒四，衙門口值守的兩個差役聽了，不由相視一笑。
“如今這些小崽子，整日胡唱些什麼玩意兒。”年長些的差役搖了搖頭，撣了撣皂衣上的灰。
“聽著怪瘮人的。”年輕差役縮了縮脖子，“這幾日滿城孩子都在唱，也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
歌聲漸遠，縣衙門口又恢複了平靜。
衙門深處，檔案房內卻是一片陰涼。紙墨和舊卷宗特有的黴味彌漫在空氣中，陽光從高窗的縫隙擠進來，照亮了飛舞的塵埃。
老文書佝僂著背，正將一摞蒙塵的舊卷宗搬到桌上，準備進行三年一次的整理歸檔。他乾這活兒三十年了，平安縣幾十年的大小案件都在這間房裡積著灰。
窗外又飄來孩童嬉笑哼唱的聲音，還是那首古怪童謠。老文書初時並未在意，直到那句“金鐲子，銀簪子”飄進耳中，他布滿皺紋的手突然一頓。
這詞兒…怎地如此耳熟？
他愣了片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也顧不上滿手灰塵，他快步走到西邊牆角的檔案架前，手指劃過一卷卷標著年號的冊子，最終停在了“康元十七年”的格前。
那年的卷宗不多，他很快抽出了一本略顯厚重的案卷。吹去封皮上的積灰，露出上麵一行墨字：“康元十七年富商女走失案”。
老文書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他翻開卷宗，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一起陳年舊事：康元十七年秋，江南富商蘇萬三攜家眷途經平安縣，投宿在悅來客棧。其幼女蘇婉兒，年方八歲，傍晚在河邊嬉戲時失蹤。家人報案後，縣衙派人搜尋數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最終成為懸案一卷。
卷宗內還夾著一頁證物清單，上麵清晰寫著：“走失時身穿粉緞繡蝶裙，腕戴一對赤金玲瓏鐲，發間彆一支銀鑲珍珠蝶戀花簪。”
老文書倒吸一口涼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襟。他猛地推開檔案房的窗，朝著遠去的孩童喊道：“喂！那童謠，誰教你們的？”
孩童們嚇了一跳，為首的男孩怯生生回道：“一個不認得的小姐姐教的，給了我們糖吃呢！”
“什麼樣的姐姐？往哪去了？”老文書急問。
孩子們搖搖頭，一哄而散。
老文書癱坐在椅上，手指顫抖地撫過卷宗上的記載——“案發地處城東清河畔，旁有三棵柳樹，一高大，一矮小，一彎曲如人躬。”
童謠中的“柳三棵”、“金鐲子、銀簪子”、“埋乖乖”…一句句在他腦中炸開。
他猛地站起身，卷宗都來不及收拾，跌跌撞撞地衝出檔案房，直奔刑房捕頭值班處。
“趙捕頭！趙捕頭！”老文書氣喘籲籲，臉色煞白。
趙雄正在與吳文分析近日幾起盜竊案的線索，見老文書如此慌張，不由皺眉：“何事驚慌？”
“童、童謠…那首童謠…”老文書上氣不接下氣，“與康元十七年的女童走失案一模一樣！”
趙雄神色一凜，示意老文書慢慢說清楚。
就在這時，檔案房方向的走廊上，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吃力地拎著水桶和抹布，一步步挪動著。林小乙被王老五派來打掃檔案房外的走廊，這是他最討厭的活兒之一——不僅要彎腰屈背勞作，還經常被經過的同僚取笑。
他聽到老文書驚慌的聲音，下意識放慢了動作，耳朵微微豎起。高逸的靈魂讓他瞬間捕捉到了關鍵詞：童謠、康元十七年、女童走失案。
趙雄接過老文書遞來的卷宗，快速瀏覽著，麵色越來越凝重。
“吳文，你去檔案房，把與此案相關的所有卷宗都找出來。”趙雄下令道，隨即看向仍在喘氣的老文書，“您老確定童謠與案卷細節一致？”
“千真萬確！趙捕頭，那詞句分明就是在說這案子！‘紅花花兒白蓋蓋’，這、這怕是說血染衣衫了啊！”老文書激動得胡須都在顫抖。
林小乙在走廊儘頭，假裝專心擦拭欄杆，實則將每個字都聽在耳中。高逸的大腦飛速運轉：童謠重現舊案細節，要麼是知情人良心發現，要麼是凶手在挑釁，或者...
“小乙！磨蹭什麼！擦個地要半天嗎？”王老五的吼聲從身後傳來，嚇得林小乙一個哆嗦，水桶差點打翻。
“就、就好，王叔。”林小乙怯怯回應，趕緊低頭用力擦拭，眼角餘光卻瞥見趙雄正拿著卷宗，麵色凝重地走向縣衙正堂——看來是要去向縣令彙報了。
吳文已經從檔案房抱出一摞卷宗，匆匆跟上趙雄。經過林小乙身邊時，吳文似乎注意到了這個縮在角落的小捕快，腳步頓了一下，但很快又快步離去。
王老五走過來，沒好氣地拍了下林小乙的後腦：“愣著乾什麼！趕緊乾完活，還要去倉庫清點罰沒物資呢！就你最能偷懶。”
“是，是，王叔。”林小乙連聲應著，彎腰繼續擦拭。
但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那首童謠和塵封的舊案上。高逸的職業本能已經被勾起——什麼樣的知情人會選擇在多年後以童謠的方式重提舊案？這背後必定有著複雜的心理動機。
而不遠處，趙雄在步入正堂前，回頭瞥了一眼走廊儘頭那個瘦小的身影，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方才他分明感覺到，當老文書提到童謠與案卷細節吻合時，那個總是低著頭的林小乙，擦拭的動作有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停頓。
是錯覺嗎？趙雄搖搖頭，轉身步入正堂。眼下有更重要的案子要處理了。
走廊上，林小乙依然一副怯懦模樣，勤勤懇懇地擦拭著欄杆，仿佛方才的一切與他毫無關係。
隻有他自己知道，神探高逸的思維已經開始運轉，如同獵犬嗅到了血腥，悄然鎖定了這起被童謠喚醒的陳年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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