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大堂,燈火通明,肅殺之氣彌漫。
李瑾已除去方巾,披散著頭發,跪在堂下。雖衣衫狼狽,但殘存的氣度仍與一旁抖如篩糠的陳秀、麵目凶狠的貨郎、以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凶漢截然不同。
縣令李大人高坐堂上,麵色鐵青。趙雄、吳文、鄭龍等一乾辦案人員分立兩側。林小乙照舊縮在隊伍末尾的陰影裡,努力降低存在感,但目光卻敏銳地觀察著堂上每一個人。
驚堂木一拍,審訊開始。
人證物證俱在,又有同案犯指認,李瑾心知抵賴不過,倒也光棍,不再做無謂掙紮,隻是麵色灰敗地承認了所有指控。
但當李縣令厲聲追問其作案動機時,李瑾一直低垂的頭猛地抬起,那雙原本溫文的眼眸裡,竟迸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嫉恨與扭曲!
“為何?”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文人特有的、淬了毒般的尖銳,“縣令大人!您問我為何?您可知寒窗苦讀十年,比不上彆人家中有本好程墨?您可知殫精竭慮作文,卻總被那些靠著幾本破書、請了名師批注的庸才壓上一頭?!”
他猛地指向陳秀,又仿佛指向所有看不見的對手:“他們!劉澄、張允、王敬…他們才學不過中上,憑什麼?就憑他們祖上積德,家中有錢,能搜羅到那些旁人求之不得的秘本精注?!就憑他們能日夜揣摩前輩菁華,而我隻能靠自己苦苦摸索?!”
“我不服!”李瑾幾乎是吼出來的,脖頸上青筋暴起,“明年秋闈,解元之位本應是我的!我的!可若讓他們憑著這些‘捷徑’再進一步,我還有什麼機會?!既然正道不公,就休怪我用些手段!”
他臉上露出一種近乎癲狂的得意:“偷了他們的書,一來,我能知己知彼,更能取長補短!二來,斷了他們的倚仗,讓他們惶惶不可終日,無心向學!三來,還能換些銀錢,打點上下…此乃一石三鳥之計!哈哈…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在大堂裡回蕩,充滿了扭曲的快意和文人相輕的極致惡毒。
堂上眾人聽得悚然動容。誰能想到,一個看似前程大好的秀才,內心竟被嫉妒和功名利祿灼燒至此等地步!
陳秀在一旁聽得麵無人色,瑟瑟發抖,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位“資助”他的同窗。
李縣令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李瑾:“狂悖!無恥!枉讀聖賢書!功名之心,竟將你變得如此不堪!簡直是我輩讀書人之恥!”
趙雄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見慣了人性之惡,但如此扭曲的“讀書人”,仍讓他覺得心底發寒。
林小乙在角落裡默默聽著,高逸的心理學知識讓他明白,這是典型的“成就焦慮”和“相對剝奪感”導致的極端行為。李瑾將自己的不如意或perceived的不如意)全部歸咎於外部因素,並通過傷害他人來獲取虛幻的控製感和優越感。可悲,又可恨。
案情至此,已然明朗。
李縣令當堂宣判:
·李瑾,身為廩生,心術不正,嫉賢妒能,主謀竊書,意圖破壞科舉,罪加一等!革去功名,押入大牢,待上報學政衙門後重判!
·陳秀,貪圖錢財,協同作案,為虎作倀,但念其受人脅迫且悔罪招供,判杖責五十,徒三年。
·凶漢名喚張獠)、貨郎名喚侯三),乃慣犯,此次更施用迷香,行竊讀書人,罪大惡極,判杖責一百,流放千裡!
·小廝來福,知情不報,協助傳遞消息,判杖責三十,徒一年。
一乾人犯被拖了下去,李瑾不再說話,隻是被拖出大堂時,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最後極其怨毒地剜了林小乙一眼。
林小乙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退堂後,李縣令對趙雄等人的辦案效率表示了嘉許,尤其提到“能迅速查明真凶,避免士子群體持續恐慌,甚好”。
眾人回到刑房,氣氛卻並未顯得多麼歡欣鼓舞。雖然案子破了,但李瑾那番扭曲的自白,像一層陰影般籠罩在眾人心頭。
鄭龍啐了一口:“呸!還是個秀才呢!心腸比墨還黑!老子以後見了這幫窮酸都得繞道走!”
吳文默默整理著卷宗,推了推眼鏡,歎了口氣:“欲壑難填,一念成魔。可歎,可惜。”
趙雄坐在案後,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目光再次落向了角落裡的林小乙。
整個案件,從最初的毫無頭緒,到發現木楔子,到鎖定陳秀,再到挖出李瑾,最後雨巷擒凶…每一次關鍵轉折,似乎都離不開這個小子“歪打正著”的“運氣”。
一次兩次是巧合,這麼多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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