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雄的判斷，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刑房內激起了巨大的漣漪。調查方向被徹底扭轉，從追查殺害茶商張承運的凶手，變成了首先要確認這具河畔浮屍的真實身份。
“若死者非張承運，那真的張承運何在？是生是死？他為何要設下這‘李代桃僵’之局？”吳文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充滿了思索，“當務之急，是儘快確定死者身份。”
趙雄頷首，沉聲下令：“吳文，你依據屍身體貌特征，儘可能繪製一幅死者複原畫像。鄭龍，你帶人拿著畫像，在城內及周邊查訪，重點詢問近期有無失蹤人員，尤其是體貌、家境可能與死者相符者。”
“是！”兩人齊聲領命。
鄭龍看了一眼旁邊默不作聲的林小乙，粗聲粗氣地對趙雄道：“頭兒，這小子眼賊，心思細，讓他跟我去吧，說不定又能從那些刁民嘴裡掏出點啥。”
這看似粗魯的提議，實則包含了鄭龍對林小乙能力的認可。趙雄自然明白，點了點頭：“可。小乙，你隨鄭龍前去，多看，多聽。”
“是，捕頭。”林小乙心中微動，知道這是又一次實踐和學習的機會。
吳文立刻伏案工作。他雖是文書，卻於繪畫一道頗有涉獵，尤其擅長工筆。他根據屍格記錄的身長、體態、骨骼輪廓，以及未被嚴重損壞的耳朵形狀、發際線等特征，結合林小乙提到的“手足細嫩、不事生產”的推斷，全神貫注地勾勒起來。
林小乙在一旁靜靜觀看，偶爾會根據自己之前的觀察，補充一兩個細節，比如死者眉毛的大致走向，或是殘留的鬢角形狀。他心中也不禁暗讚吳文的技藝，在這缺乏科學複原手段的時代，能畫到如此程度已屬難得。
約莫一個時辰後，一幅栩栩如生的男子半身畫像呈現在眾人麵前。畫中男子約莫三十上下年紀，麵容清臒，眉眼平和，帶著幾分書卷氣，雖無具體身份加持，但觀之便覺並非底層勞苦之人。
“像！真他娘的像！”鄭龍拿著畫像，對比著腦海中那具屍體的輪廓，忍不住讚了一句。
事不宜遲，鄭龍立刻點齊幾名衙役，帶著林小乙，拿著畫像副本，直奔平安縣人口最稠密、消息最靈通的市井之地。
他們首先來到城南的集市。鄭龍依舊是那副雷厲風行、甚至有些凶神惡煞的做派，拿著畫像，逮著攤販、行人便粗聲詢問：“見過這個人沒有？老實回答！”
百姓見是官差，尤其是鄭龍這尊煞神，大多戰戰兢兢，仔細看了畫像後，皆是搖頭表示未曾見過。偶有幾人覺得有些眼熟，但細細一想，又說不出了所以然來。鄭龍的急躁肉眼可見地增長。
林小乙跟在後麵，看著鄭龍的方式，心知如此效率不高，且容易讓百姓因恐懼而不敢細想。他尋了個間隙，湊到鄭龍身邊，低聲道：“鄭頭兒，這般問法，大家夥兒見了您都怕，怕是來不及細看細想。不如……讓小的去茶攤、腳店那些歇腳閒聊的地方試試？那些人閒工夫多，嘴也碎，或許能聽到點什麼。”
鄭龍皺了皺眉，他習慣了大開大合，對這等水磨工夫不甚耐煩，但想起林小乙之前的本事，還是揮了揮手：“去吧去吧，彆耽誤工夫！”
林小乙得了允許，拿了份畫像，獨自走向集市口一家客人較多的露天茶攤。他尋了個角落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並不急於亮明身份和畫像，而是先豎起耳朵，聽著周圍茶客的閒聊。
從家長裡短到市井趣聞，聽了約莫一刻鐘，並未得到有用信息。他這才不慌不忙地展開那幅畫像，放在桌上，故意讓鄰座的人能看到，然後假裝疑惑地自言自語：“唉，這找個人可真難，也不知這位先生究竟去哪兒了……”
他這幅學生般苦惱的樣子，果然引起了旁邊一個歇腳的老車夫的注意。那老車夫瞄了一眼畫像，順口搭話：“小哥，找親戚呢？”
林小乙立刻順勢而為，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愁容：“是啊，老伯，這是我一位遠房表叔，說來縣城訪友，這都好幾日沒信兒了，家裡著急，讓我來尋尋。您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可曾見過？”
老車夫眯著眼湊近看了看，咂咂嘴：“嘖，這麵相……瞧著是有點斯文氣。好像……好像前些天，在城西‘悅來客棧’後巷那邊，恍惚見過一個側影，有點像，但沒看清正臉，也不敢肯定。”
悅來客棧！
林小乙心中一動，這正是之前排查“張承運”時，有掌櫃指認其入住的那家客棧！
他強壓激動，又仔細問了老車夫看到的大致時間和那人的衣著，雖與屍體上的華服不符，但提供了一個可能的方向。他謝過老車夫，留下幾文茶錢，立刻起身去找鄭龍彙合。
幾乎同時，另一路拿著畫像詢問的衙役也傳來消息，城西一個更夫提供線索，稱幾日前深夜，曾見一衣著體麵、形色匆匆的男子，在悅來客棧附近的暗巷中徘徊，體態與畫像有幾分相似。
所有的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了城西，指向了那家“悅來客棧”。
鄭龍聽完各方彙報，精神大振，大手一揮：“走！去悅來客棧！老子倒要看看，這死了的到底是誰，真的張承運又在玩什麼把戲！”
林小乙跟在隊伍中，看著鄭龍龍行虎步的背影，又回想方才自己套話的過程，心中對“智取”與“強攻”有了更深的理解。畫像如同一個引子，正在慢慢攪動平靜的水麵，隱藏的魚兒，似乎就要被驚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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