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社”的冰山一角被強行撬開,露出了其下隱藏的猙獰輪廓。然而,那最核心、最神秘的“硯主”,依舊藏身於迷霧之後,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操縱著一切,卻不留痕跡。
致仕的禮部員外郎被秘密監控,但其老奸巨猾,行事謹慎,短期內難以抓到實質把柄。其他幾名暴露的士林成員,層級較低,對“硯主”的身份也是語焉不詳,隻知代號,未見其人。
案件似乎又陷入了僵局。抓住了蝦兵蟹將,卻摸不著龍王廟門。
縣衙值房內,氣氛凝重。鄭龍顯得有些焦躁,來回踱步:“這‘硯主’難不成真是個神仙?能掐會算,每次都快我們一步?”
吳文整理著厚厚的卷宗和口供,試圖從中找出被忽略的關聯,但收獲甚微。
趙雄沉默著,目光卻再次投向了林小乙。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年輕的捕快已經成了他破解迷局時,最為倚重的智囊。
林小乙沒有參與討論,他獨自坐在角落,麵前攤開著所有與“墨社”相關的記錄——從陳運來案發現場的描述,到聽鬆彆院密室、藏書樓機關的細節,再到被捕成員的供詞,甚至包括那些查抄來的、與“墨社”成員相關的詩文手稿。
他在進行一場龐大的心理側寫。
高逸前世作為刑偵專家,深知要找出一個精心隱藏的首腦,不能僅僅依賴物證和口供,必須深入其行為模式,理解其心理動機,勾勒出其“人格畫像”。
他閉目凝神,在腦海中重構“墨社”的每一次行動:
·選擇目標:盯上陳運來祖傳的秘密,說明其對平安縣曆史、對前朝遺事有極深了解。
·行動風格:處處設置機關謎題畫、譜、鼎、樓),偏好雅致而繁複的偽裝,享受將對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智力優越感。這不是普通謀財害命者的思維。
·資源調動:能驅使如麵具人、黑衣死士這等武力,能滲透士林,甚至可能影響到致仕高官。這需要極高的聲望、人脈或者威懾力。
·隱匿能力:至今不留任何直接指向其身份的線索,心思縝密,耐性極佳。
一個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在平安縣,尤其是在文化圈內,會是誰?
他的身份必然受人尊敬,有足夠的文化底蘊設計那些謎題;他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資源網絡;他熟悉縣學、藏書樓等文化場所;他年紀可能不小,擁有足夠的耐心和威望;同時,他內心深處,必然隱藏著與表麵德高望重截然不同的、巨大的貪婪或權力欲。
幾個可能的人選在他腦中閃過,又被他逐一排除。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幾份從不同“墨社”成員處查抄的詩文抄本或筆記上。這些文稿內容各異,但有一個共同點——在引用或化用前人詩句時,都表現出對唐代詩人王維,尤其是其《山居秋暝》中“空山新雨後”這一意境的格外偏愛。這本身並不稀奇,王維的詩本就備受文人推崇。
但林小乙注意到,在提到這句詩時,有兩人不約而同地使用了一個相同的、略顯生僻的異體字來書寫“空”字比如將“穴”字頭寫得極其誇張,帶有某種符號性)。這種細微的、近乎個人標誌性的書寫習慣,通常源於長期模仿某位師長或權威的筆跡。
是誰,能同時影響這麼多士林文人,形成如此統一的細微習慣?
他的腦中,瞬間閃過一個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儒衫,麵容清臒肅穆,眼神看似古井無波,卻在偶爾掃視學生課業時,會流露出一絲極致苛刻與掌控欲的老者形象——
縣學學正,周道安!
那位以學問淵博、品行端方、教導嚴厲著稱,在平安縣士林享有極高聲譽,連李縣令都對其禮敬三分的老人!
會是他嗎?
林小乙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這個想法太過駭人聽聞!周學正幾乎是本地道德文章的化身!
他強迫自己冷靜,將周道安代入“硯主”的角色進行驗證:
·知識與能力:完全符合。他精通經史子集,對書畫、金石、音律皆有涉獵,甚至可稱大家,完全有能力設計出那些精妙的機關謎題。
·資源與人脈:身為縣學學正,門生故舊遍布平安縣乃至州府,與致仕的禮部員外郎有同窗之誼,調動士林資源、安插人手易如反掌。其表麵上的清貧與低調,更是完美的掩護。
·行為模式:其教導學生時那種近乎偏執的嚴苛與對“秩序”的追求,與“墨社”層層設卡、考驗篩選的行為模式隱隱吻合。那是一種隱藏在道德麵具下的、極強的控製欲和智力優越感。
·動機:表麵清高,內心或許對財富和隱藏在幕後的權力有著超乎尋常的渴望。“烏樞”礦脈帶來的巨大利益和潛在影響力,足以讓一個看似無欲無求的老學究心動乃至瘋狂!